第七十六章:阳关
“主上,请用膳。”说是用膳,可军行在野吃的哪里能有王城里那般精致讲究,桃灼拖着的漆盘上面只是放着一个做工还算勉强说的过去的瓷盘和一只瓷碗,里面分别呈放着一张卷起白面大饼和还冒着热气的浓汤。
央谷未末没有嫌弃膳食粗糙,接过漆盘,找了个干爽的地方直接席地而坐,拿起大饼便一口咬了下去。她知道便是仅是这些,还都是桃灼特意准备的,大军真正所食不过是些粗粟清汤而已。
“诶?居然有肉?”央谷未末又咬了一口饼子,才发现里面居然很是有心的卷了许多喷香的肉片,顿时惊讶的看向桃灼道:“哪里来的?”
“主上连日颠簸,还得夜夜熬着看着那些军情谍报,才出京都不足一月眼见着却消瘦了许多,属下难辞其咎。之前途径驿站时,想着军中饮食实在粗糙难以下咽,多少让主上吃的好些,便去寻驿丞要了些风干好携带的牛肉,”桃灼笑着说。虽然同是陌上的死士,可她的性子比宁远不知道开朗活泼了多少。
“其实不用这般麻烦,军中的膳食孤吃的惯。”嘴上这么说,然而央谷未末嚼着肉饼配着热汤却很是满足舒了口气,朝着桃灼感慨笑道:“从前孤不太偏爱荤腥,这会儿吃到这简单的大饼卷肉,竟觉得很是美味,难为你费心了。”
“照顾主上是属下职责所在,主上不嫌弃属下粗苯就好。”骤然被夸奖,桃灼不免赧颜。说来她这番话也不算自谦,她自己的手艺自己知道,做出来的东西,卖相一般就算了,味道也就仅仅是能够下咽便是了。
“身于富贵而不知疾苦,孤之前徒知勤俭为美德,不可淫奢,只以为我绮月国富民强。却到今天才知原来其实简单的餐餐有精粮有鲜肉,对于底层的百姓军卒而言,竟也不是普通平常之事。”手中的饼子还剩几口,虽然有些吃饱了,可央谷未末仍旧不愿浪费,小口慢咬着,一边吃一边轻叹:“国富,富的不过是官员豪绅,世家门阀。不过归根结底,这些事都是孤的责任。若有机会,孤定要予我绮月百姓真正的长治久安,餐有禾谷,衣有绸帛。”
央谷未末语气平缓,没说的有多大气滂沱,慷慨激昂,可桃灼听在耳中却突然觉得鼻头酸痒。她身负保护以及防止有人监视央谷未末的职责,桃灼几乎日夜都要跟在她身边,自然早就知道其实她的性子很好,可却又不是单纯的昏庸软弱,所以桃灼也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敬慕于她。毕竟在这样的一个人不把人当人看的时代,王朝有幸能有一个如央谷未末这般的皇帝陛下,实在已经是如她们这般的下等人之幸了。
事实上央谷未末也没有想要故意收买人心之类的,出了王城,虽说只是暂时远离了庙堂纷争,但也着实让她心情放松了不少,故才难得流露出已经被她刻意压抑了许久的真性情,给坐骑取了个“齐刘海”这样搞怪的名字。
桃灼恭敬的施了一礼道:“陛下心系天下,实乃万民之福。然,恕属下多嘴,主上是乃九五之尊,总得先顾全自己的身子才好顾全天下。”
会说起刚才的话题,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央谷未末知道桃灼也只是单纯担心她,与那日朝堂上的那些嘴上说要让她顾全自己,其实不过都是为各自心中利益谋划的官员不同,所以她也没再说什么类似“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话,只是慢悠悠的就着逐渐有些冷掉的汤咽下最后一口饼子,转移话题道:“零肆让孤带上你时提过你是霸下的人,孤想知道,零伍接管霸下之后,你都接到过什么任务?”
桃灼不傻,央谷未末话中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一想到帝后那般情深却彼此误会,实在令她们这些旁观者都唏嘘焦急不已。然而,即便她想将事实全部一股脑的和盘托出,却也怕说多了凭添麻烦,只好小心组织言语道:“殿下只是吩咐属下时刻保护主上周全。”
“还有呢?”央谷未末一挑眉,扬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玩味笑意。
如果暗中保护了皇帝陛下这么多年,却知道对方只是性子好的话,那她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桃灼暗暗吞了吞口水,努力以平常的语气道:“还……还有便是,若主上又事,属下需立即禀报殿下。”
央谷未末表情不变,似乎对此早已心知肚明,又问道:“天玑宫后花园内兀颜瞬意图对孤不轨之事,便是你去通禀的?”
“是。”桃灼点头。
“那,德君之事,也是你告知他的?”央谷未末眯眼。
听她提及何其,桃灼心中顿觉不妙,当即跪地坚定道:“主上,德君之事,与殿下无关,全是属下擅作主张,入大理寺刺杀了德君!殿下是因以为主上……心悦德君,才会说是他的吩咐,请主上明察,莫要误会殿下!”
已经从邹槐口中得知事情真相的央谷未末,自然不会相信桃灼的话,仍然不动声色的笑道:“感情,连你都知道,就只蒙骗了孤一人而已。”
桃灼诧异的抬眼看向央谷未末,不敢再说什么,免得说多错多。
其实问了这么多,并非是要与桃灼计较,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她知道多少罢了。于是,沉默了许久后,央谷未末才又开口:“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那你可知他的心魔,是否便是那日与孤在勤政殿争执之后才发作的?”
显然皇帝陛下这是什么都知道了,也就没有在继续隐瞒的必要。桃灼索性一咬牙将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回禀主上,其实殿下不是在那日发的病。早在那之前,殿下便已经隐忍了许久。”
央谷未末之前听邹槐提到商牟烛词的情况时,只当是因为她误会他杀了何其,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可除了这件事外她们此前不是一直很好吗?还会有什么原因?莫非,其实不是因为她?便下意识的皱眉追问:“何时的事?”
“是那日,殿下撞见主上与德君在御花园内……”桃灼如实道。
“就因为这!”央谷未末顿时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脱口而出道:“就因为撞见孤牵了德君的手,于是,夫君就气疯了?”
桃灼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那之后……其实殿下没有立刻走……”
央谷未末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那天商牟烛词撞见她与何其牵手之后,何其过去与他说了一小会儿话,回来时很低落,她以为商牟烛词走了,于是对何其说晚上会留在景辰宫陪他。想到这,她才恍然大悟。再仔细回想,原来商牟烛词其实是自那之后才开始容易多想,原来他的不安和对她的误会都不是突如其来的。
“他……发病时,是怎样的?”央谷未末有些不安道。
皇后殿下早就下过禁令,她们知道这些事的人霸下成员,谁也不许将他的病情对皇帝陛下透露半句,可眼下皇帝陛下显然是知道了才向她问起,桃灼不得不如实回禀,毕竟陌上真正的主人是她眼前这位。可她也深知帝后情深,皇后殿下苦心隐瞒也全是为了皇帝陛下着想,若是她将他这些日子所受的苦都说出来,不只辜负了皇后殿下一片苦心,更会徒惹皇帝陛下心疼难过。所以桃灼一咬牙,隐瞒道:“具体属下并不知情。”
可事到如今,央谷未末又岂会是别人不与她说,她便不会去想的人,这般茫然不知,只会让她更加自责。
边关之夜,冷风透骨,央谷未末死死的咬着嘴唇不再言语,无言的望着满天的星河浩瀚。然而无论是景致如画还是身在寒处,她皆感觉不到,之前所有的不理解和心底一直隐约藏着的那点对商牟烛词不信她的埋怨,再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尽的愧疚之意。含着泪的双眸,在星光的映照之下更仿佛是破碎的琉璃一般,全是哀戚悔恨。
如果当初,她能不那般自以为是,能够多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想一想,能多信他一分,是不是便能早点发现这些?而他,是不是便不用独自承受,也无需受那么多的苦了!
桃灼见央谷未末想不开,刚想开劝慰,不料突然感觉有人靠近,立即惊觉喝道:“谁!”
“主上……启禀主上,随军而来的饕餮、霸下两部成员遭到不明人士袭杀,情况危急,请主上先行撤离此地!”来人周身有多处伤口,但所幸都不致命,看到央谷未末便跪地急呼道。
“捌叁肆?怎么回事!”桃灼认得这人,她是穷奇部的人,负责带领这次随军而行的穷奇部的人配合保护央谷未末的饕餮、霸下两部成员的行动。
“来不及说了,请陛下快随玖零伍离开此地,属下已经传信回秦州,那里有人接应!”她话音刚落,便水池对面便有几道黑影正急速掠来。捌零肆奔着猛地站起身向黑影方向奔去,同时朝桃灼吼道:“快带陛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