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攻防
如同致力于陌上组织的建制完善一般,绮月历代皇帝居安思危,即便举国无战事,也始终维护着立朝之初时,神武圣皇央谷央谷炎凉亲历督工,打造的巨大驿路系统网。驿站是点,驿路是线,线上辅以烽燧、关隘、以及戊堡,构筑成片,即便只是在地图之上俯瞰全局,也着实令人望而生畏。其中,烽燧烟墩仅紫荆关所在的幽州一地,便有大小总计百坐。按照三线分布,十里一座,连绵相望,边锋相接,每逢战事,狼烟依次四次。
然而如今,燕云北境五洲之内,武烈马蹄踏处,驿站烽燧无一例外的尽毁。
敌军兵临城下,却燃不起烽火狼烟,有那般发达而健全的驿路系统网,却沦落到如此境况,实在是让人唏嘘之余,不免愤怒。
并非不敌,实乃人祸!
不过说起来,其实现下的武烈大军也不好过。夜夜有几小股绮月游骑于驻军大营外围四处的转悠,派出兵马去追她们吧,她们调头就跑,不理她们把,她们又时不时的做些小动作,不是猎杀斥候或者巡逻兵卒,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放把火烧几座营帐。简直如那些夏日的惹人生厌的蚊蝇一般,让人不胜其烦。
如此接连几日被夜袭骚扰,武烈那边终于忍无可忍的展开了全面攻城。
商牟烛词在面对央谷未末以外的人事时,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如果非要说有变化的地方,那就只能是眼神以及很偶尔的时候微眯的凤眼和轻巧勾起的嘴角。
此刻,他站在紫荆关的隘墙上,看着城下聚集的将近三万的武烈骑军,便露出了很偶尔的表情。
攻城,何需骑马?骑兵只用能用在破开城门之后,或者敌方同样有骑军出城迎战之时。这群武烈的蛮夷们之前在绮月有意避战的情况下,攻城略地几乎如入无人之境,显然是没有学会这种浅显的道理。自然更不可能知道,中原之内真正的守城之战中有多少学问和门道。商牟烛词今天就很好心的,给他们补上了这样一课,而学费,便是他们的这三万人马。
之前三万加现下的五万,小小蛮夷能有几个八万。
当然了,武烈军虽然不擅攻城,但也没蠢到明知要攻城,而不准备攻城器械的地步,至少绳索云梯之类的还是有的。
“列阵。弓箭手掩护!”兀颜毕亚一声令下之后,武烈派出了两万人展开了第一波攻势。
只见下马之后的两万武烈兵卒,分成四路,每路五千人又分成二十队,没队五十人扛着云梯,分别从东西两面发起冲锋。而在攻城军还未出发之前,后方一字排开,原地待命的三万骑兵,最前排的两大横列,便几乎动作一致的抽出悬于战马一侧箭筒中的羽箭,搭于弓弦。这会攻城军还未到隘墙之下,作为掩护的箭矢便已经如大雨一般想关隘这边扑射而来。
兀颜毕亚看着,己方的攻城军几乎与箭雨同时到达,相对于容貌多是粗犷武烈汉子而言已算是英俊的脸上顿时显露出得意的神情。
之前纥石烈阿尔萨兰还在各个武烈族长一同讨论如何攻打紫荆关时,当着众人的面说他的这个作战方案根本不现实。现在怎么样?那群原本站在城墙上耀武扬威的绮月娘们儿,看到扑面而去的箭雨哪个不是惊慌失措的蹲下身躲了起来!这样一来,只要己方压阵的两万大军不停的轮流射箭,那负责攻城的军卒们便有足够的时间攀到城头。他一点都不担心己方攻城军会被箭矢误伤,在射程范围之内,以骑射为生的武烈人根本不可能射偏。
然而,还没得意多久,兀颜毕亚便发现连续比隘墙更高处的关隘城楼后,鬼使神差的向他们这方扑射过来一大波类似羽箭,却比箭矢更粗更有力的箭矢!
“是连击踏弩!快撤!”兀颜毕亚惊慌的嘶吼道。
总所周知,弩较比弓,发射的箭射更远,准确性更高,穿透性更强。但弩的发射速度逊色于弓,且比弓笨重不已携带,制作成本也比弓高出太多,并不适合大规模使用。故,初时多用以守营守城,不利行阵。
而踏弩又称蹶张弩,是一种以脚踩踏机括而发箭。由于踏弩的发射比较费时,而且持弩士兵不便兼用其他武器,所以弩手常常需要在其他士兵的掩护下,编成“上弩”、“进弩”、“发弩”等组,轮番连续发射,如此才能才守隘塞口中,发挥威力。
可绮月王朝却又一种踏弩,完全克服了发射费时劣势。不只可一弩十矢俱发,而且因放弃了弩身的机动性,而换来有三排横向弩槽机动切换连射的绝对优势。也就是说,一台踏弩,只需要两个人操作,一人负责踩踏机括发箭,一人负责填补空出的备用弩槽里的箭矢,如此便可一直不停的发出箭矢,实在是守城最强大杀器!
只不过,这种相当于拥有现代加特林一般杀伤力的重型装备,只在绮月立朝之前短暂的使用过几次而已,之后绮月只凭铁蹄便横扫诸国,根本就没机会再用到这种守城性武器。所以,逐渐被后人遗忘与历史的长河之中也实在情有可原。
但这并不代表,居安思危的绮月皇帝们忘了。也不代表商牟烛词会忘了,有雄关重镇皆配连击踏弩这种铁律。
所以,当沉寂百年的连击踏弩重新以绝对碾压之势踏上战争舞台时,这场攻防之战,绮月必胜。
如果说,武烈之前的千箭连续齐发是雷阵雨,那之后的绮月连击踏弩密集攒射就是暴风雪加冰雹。武烈三万后备军根本连奋起反抗或者落荒而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几乎死伤殆尽。而城下的攻城军则在最开始箭雨掩护下抓住了一些空挡,或是搭起云梯,或是直接甩出飞爪攀绳而上。
可惜,没了头上箭矢威胁绮月守城兵卒怎么可能给他们攀上城头的机会。纷纷从隘墙后站起身,依照商牟烛词的计划,都不需要什么重石滚木之类的东西。仅两排守城兵将,第一排每人手中端着一个木盆,盆中盛满桐油,对准那些正在攀墙而上的武烈兵卒劈头便泼浇而下。接着,第一排士兵后退,第二排兵将补位,各个持弓搭箭,只是奇怪的事羽箭的箭头却都包裹着一层棉布。
“点火,放箭!”站在隘墙中间位置的商牟烛词高举信号旗,一声令下。
先前退至后位的那排士兵俱是动作整齐的上前一步点燃羽箭前端的棉布,霎那间,自隘墙而下,对准攀墙武烈士兵的火箭,便如同流星焰火一般急速划下。若是远观,或许还可以看见一道优美而壮阔的弧线。
继而,最上面的一波身穿藤甲,之前有被泼了最多桐油在身上的武烈士兵在与火箭接触的瞬间,便猛地剧烈燃烧起来,哀嚎着滚下云梯绳索。而在他们的下跌过程中或是砸或是慌乱的拉扯之下,又牵连了下面的兵卒。
一时之间,紫荆关隘墙外,俨然成为修罗炼狱一般的火海。无数周身燃烧人尖叫、奔跑、打滚、哭号,用尽办法试图将自己身上仿佛要将自己烧成灰烬才肯罢休的火焰扑灭,最后却仍旧只能徒劳的,挣扎着逐渐死去。
便是正如央谷未末所说:主兵曰胜者,常战于不争不费,而民不知所以服,不知所以畏,而天下比之,神明也。
尤其是在幽州境内军民看来,皇后殿下几次都俱是仿佛只是略施小计便就克敌制胜,便当真可谓是神明了。
然而,又有常言道智多近妖。
不过,无论商牟烛词是被奉若神明还是拟化为妖,于他而言,都不过是想倾己所能给央谷未末一个天下太平罢了。
双手骨节因长时间的紧握而显出青白的颜色,商牟烛词站在一干幽州将领之间,漠然的接受着众多参与今日攻防战的将士的充满炽热崇拜的目光。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干掉了五万的武烈大军,她们从来没想过,原来仗还可以打的这么简单霸道!
“皇后殿下千岁!皇后殿下千岁!”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突然一群士兵开始齐声高呼起来。
商牟烛词却没有因此而生出喜色,脸色反倒是似乎难看了几分,一双好看的丹凤眸子微微眯起,却仍旧掩饰不住,偶尔的目光移转之间,眼底在阳光照耀之下更加明显的赤红。换做他人,在这种时候,无疑会说些慷慨激昂的言辞来鼓舞士气收买人心,然而他却仅仅只是说出四个字:“整队,回营!”然后,不顾大家诧异的目光和神色,径直转身离开。
刚一踏进自己的营帐,商牟烛词便再也压抑不住的猛的喷出一口鲜血。其实自刚才战事结束,开始打扫战场的时候,他便又发了病,只不过为了不被有心人看出端倪,一直在强忍着而已。
“殿下!”宁远不能跟着商牟烛词上战场,又因为满军营都是女子,所以不用执行陌上的任务时,一般都呆在营帐里。此时见商牟烛词才进帐便支撑不住的跪倒在地,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搀扶他。
商牟烛词缓了片刻后,退开宁远,独自硬撑着站起来道:“去把之前陆良送来的,治癣症药煎了。”
因为柳巷里霸下部的人被全部杀害一事的线索指向陆良,宁远便十分警觉道:“殿下的癣症已经好了,还要那药做什么?”
商牟烛词缓缓坐到临时用木板搭建的床上,垂眼沉默少许才道:“那药,止痛。”
治疗癣症的药确实有止痒痛的作用,可其实,商牟烛词想要的,是里面的五石散。虽然,明知会此物服食多了会上瘾,但是,以他如今的状况,想要不被人发现撑到入冬后与武烈的决战,也就只能靠此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