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石出
夜穹之上，隐约有如棉絮般的浮云挡在清亮的圆月之前，骤然看去，如同是美玉中的瑕疵一般。央谷未末坐在廊檐下，身穿的不过是平日的常服，一头青丝简单的绾在脑后只插了一根白玉发簪用以固定，脸上更是无金钿朝妆未施粉黛，俨然与寻常富贵人家的闺秀无异，哪里有半点帝王仪态。
她瞪大杏眼看向邹槐，表情惊诧：“小其，还活着？”
邹槐略微点头表情肯定，于是，央谷未末便陷入了混乱沉思。
她不是怀疑邹槐此话的可信度，而是第一时间想到，如果何其没死，那她岂不是误会了商牟烛词？
“大理寺验过小其的尸首，依然是确认无误。烁郎也亲口与我说是他做的。为何，会这样？”央谷未末终于茫然的问。
邹槐叹了口气，解释道：“为了保全你的声誉，皇后从女医鸿也那里拿了一种假死药，派人潜入大理寺交于德君，如此才将人于暗中救下。至于为何他与你说德君殁了，你也应该清楚了。”
央谷未末现下满脑子的浆糊，根本就没办法冷静的思考问题，于是傻傻的说：“他以为我心悦小其，故这般说，想让我断了牵念？”
“他一心予你，何至如此。”邹槐没想到央谷未末竟然会这样理解，索性便直接与她明说道：“他确实误会了你对德君的心意，为着这事，已然生障。然即便如此仍是救下德君，只因太过在意你。你却误解于他，他如何不更以为你在意德君多于他。”
难怪他那日那般愤怒。难怪他临行前都未来看她一眼。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稀，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决！”央谷未末喃喃自语。她之前还有些气恼的以为商牟烛词竟然不信她，以为她对何其怀有爱意，而今终于明白他留在书房桌案上的那张纸上所写的话，真正要表达的意思了。
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却从没想过事实竟是这般。此前因为何其的死，她一直没有深思那日她与商牟烛词，为何会在勤政殿内发生争执。现在想来，才察觉到她所说的话，在当时的商牟烛词看来是有多么过分。
也记起了之前商牟烛词在看到她牵起何其的手之后的种种表现。她以为两人是解开了误会和好如初，但其实，商牟烛词却一直在不安。所以。他才会对她说出那般看似坦诚，其实是卑微请求的话，说即便明知不该生此妄念，也只愿她唯属于他。
而她，明明答应过的。
央谷未末死死攥胸前衣襟，感觉自家每次呼吸都是痛的。她的夫君一心待她，而她又对他做了些什么？自以为爱他信他，却其实不过是自以为是而已。竟生生的将二人至于这般境地，竟伤他至深，逼的他心灰意冷留书与她诀别！
“先生，我要去幽州！朝廷这边的事就交给您了！”央谷未末眼眶通红，对邹槐道。她一刻都不想再等，只恨不得立刻就能去到商牟烛词身边。
即便是知道她知道事实后多半会要这样做，邹槐也不免薄怒道：“如今朝中危机四伏，武烈又于边境虎视眈眈。你是皇帝，即便不顾江山社稷，便当只为许他余生安然，也应当担起大任！再说，你如今去了又能如何？他现下心魔深重，只会以为你不过是因为知晓德君尚在，自觉有愧于他才会去寻罢了！”
邹槐一袭话，顿时令央谷未末醍醐灌顶，不禁忧心犹豫道：“我误会于他，他自是不肯在信我。可他既与我留书诀别，必是心灰意冷，若不解释清楚，恐会更想不开。另外，杀场刀剑无眼，我实在不放心。”
“莫急，我还有一事要与你说。你听过之后，在做决定。”邹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墨色玉佩交到央谷未末手上后，继续严肃道：“先帝临终，托匀禾与我辅佐于你，一人在明，一人在暗。明面上匀禾是摄政王手握朝中大权，而暗中我则是教导于你，另外携领陌上两部。”
“陌上？”央谷未末觉得这两个字很熟悉，隐约见似乎知道是什么意思，却偏偏想不起来具体。
邹槐缓缓道来：“陌上，是由绮月王朝开国皇帝所建立的一个秘密组织，只效忠帝王。而绮月之前的之所以能维持住几百年的太平盛世，虽不是全靠依仗陌上，但也差不多少。陌上至立朝开始传承至今，经由每一代的皇帝不断编织完善，已然具有了十分庞大的规模和完整而独立的体系结构。如今，分为四部：鲲鹏主政治。穷奇主军事。饕餮主情报和暗杀。霸下主传递和防御。
四部中又分为决议部和执行部。而在陌上内部所有人都不用真实姓名，只以编号代称。编号则由职务高低、辈分资历等决定。其中鲲鹏与穷奇两部决议部成员，皆是你们央谷氏之人。
琦月的各代帝王皆为鲲鹏决议部第一执行人，编号零壹，持墨玉玉佩。也就是你手上的这块玉佩。此前因为你年幼，零一空缺，便由身为摄政王，也是陌上零贰的匀禾代你保管。
穷奇决议部的第一执行人是乾王，她编号零叁，持白玉手串。只不过后来她出事之后，信物也一同下落不明。
此处特别说明一下，历届陌上鲲鹏、穷奇两部的决议部成员，大多数都是朝廷里的官员。鲲鹏治政以文官为主，而穷奇统兵自然以武将居多。而因为这种情况，所以这两部的成员会随着庙堂朝局的变化而变，不过一般情况，变动不大。
至于霸下与饕餮二部，因为都只需要在暗中行事，原本都是由编号零肆的我携领。不过我之前已经将霸下的信物交给了皇后，他如今是陌上的零伍，也正是因此，他才得以不需要再忌惮商牟文舟安排在你们的眼线谍子，以及，保护你的安全。
另外，你寝宫后面的密道，王城之内有许多条，这也是王城建造之初便预留出来，以供陌上成员行动之用。”
邹槐之所以与央谷未末说这些，并非是突发奇想，而是在此之前便已经权衡再三，才决定好的。
虽然他也知道即便是央谷未末知道这些，也解决不了她与商牟烛词之间的根本问题，可还是觉得至少要让她了解真相。毕竟，他看着央谷未末长大，知道以她的性情，若是等以后无法挽回的时候在了解真相，必然会难以承受。
他将央谷未末视作是自家女儿，此前既然认可商牟烛词，自然而然也就把他看作是儿婿。故此番做法，虽然主要还是想让央谷未末以大局为重，却也是实在不忍心再看着她们二人继续为情所苦，彼此折磨。
骤然听得这等惊天秘密，且信息量如此庞大，纵然央谷未末再怎么聪明，一时间也还是难以消化，发懵的问：“既然朝中的文臣武将都是鲲鹏、穷奇的人，为何如今朝堂之后会有商牟文舟一手遮天之势？难道，她也是陌上的人？”
“鲲鹏、穷奇决策部的人多为朝中官员，但不表示，朝中官员都是两部中人。”邹槐突然开始觉得自己这个学生的智商在成婚之后明显降低了许多，越发无奈的解释：“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两部的成员，其实原本该由历代当朝皇帝亲自挑选。而如今朝中却都是先帝时的旧臣，先帝已去多年，你登基时日虽久却始终未能掌权。之前匀禾在朝中时还好，现在商牟文舟只手遮天，这群人虽不至于会反，但也多有作壁上观之意。”
“老师与姨母为何不早些将这些告知于我？”央谷未末又问。
“此事关系重大，如果你只是皇帝，你可以任性随心。然而，若是将墨玉佩交与你，由你接管了陌上，成为零壹，那便代表，就此之后，整个王朝的命运全系于你一身。你此前，何曾做好过这样的准备？”邹槐反问。
央谷未末到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玉佩，又瞬间松开，小声忐忑道：“我，如今也没做好准备。”
“可如今的形势，已经等不到你做好准备了。”邹槐长叹一声：“半晚时鄯州急报，西凉于祁连山一带起兵，目前已夺下鄯城。”
“什么！”央谷未末猛的站起身，震惊不已。如果之前商牟烛词的事对她的打击威力是导弹，那陌上的事便是原子弹，而西凉起兵则是氢弹！
邹槐一边拉她坐下，一边问道：“西凉必然是看我们与武烈战事焦灼，想趁虚而入坐收渔翁之利。明日这个消息便会在朝野传开，你待如何处理？”
央谷未末想了许久，最后终于道：“烁郎一战大捷，朝野稍安。若此时又得知西凉起兵，我绮月腹背受敌，不论民心军心都势必会再次跌至谷底，即便是烁郎此后再与武烈打上几场胜仗也难以挽回这等颓势。所以，必须即刻派出大军征讨西凉。然而，我手中已然没有虎符可用以点将，册封主帅，故为今之计，只有我御驾亲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