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京观
次日，大雨初停。商牟烛词便带着经过半宿休整后，恢复了精神的穿着武烈藤甲的五千人马，进了阖谷，终于赶在天色将亮未亮之时抵达目的地。
为何偏偏要赶在天将亮未亮之时？这便也是商牟烛词的聪明地方。因为毕竟绮月军中都是女子，即便刻意穿上藤甲乔装成武烈的人马，平常时候也很容易被看穿。但选在此时，且不说光线昏暗不好辨别，也正是人最为困乏，警戒度最低的时候，如果不仔细观察，没谁会发现这其中的违和与异样。
商牟烛词故意以泥土涂脏脸庞，佯装神色紧张仓皇的带着两个以木板抬着纥石烈鄂林珠的绮月士兵，奔到纥石烈阿尔萨兰旁边，操着一口地道的武烈腔调道：“将军！公主昨晚淋了雨之后便开始发高热昏迷不醒。还有，斥候回报，东边有大队的绮月人马正往这赶来，估计不出半日就能到达谷外！我们不敢擅作主张，只好全部过来与大军汇合了！”整个绮月军里就他一个男人，这种引人注意，并开口说话的活计只能由他来干。
作为主将，这三天里几乎没怎么休息，纥石烈阿尔萨兰原本就已经疲惫不堪，乍闻鄂林珠昏迷不醒的消息，顿时大脑一片空白，急忙拨开商牟烛词上前去查看。一看之下，果然见鄂林珠浑身滚烫呼吸急促的躺在木板上。当下不疑有他，也顾不得斥责留守军卒全部撤到谷中与他们汇合，阿尔萨兰大喝道：“全军听令！整装上马，准备撤出阖谷！”
他知道，这种情况，如果不赶在绮月围住另一个出口之前撤出，没有退路的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成为瓮中之鳖！
然而，就在两万五千武烈军匆忙慌乱的整军之时，变故发生了。
五千穿着藤甲乔装成他们同伴的绮月军就等着这个时机，瞬间从怀中扯出红布系于臂上，接着便抽出战刀朝着就近的武烈兵卒战马砍杀而去。同时，也非常有默契的一边杀敌一边全体逐渐朝被巨石堵住的谷口方向靠拢。接着，在武烈军众人终于反应过来，逐渐将这五千人困在他们与后面不通的道路之间，愤怒的准备将她们全部围剿时，自山谷那边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之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居然又有五千绮月骑兵于这等危机时刻出现，各个手持强弩，两波密集的攒射后，便足足有将近一万的武烈士兵接连倒地死绝，继而她们又借着战马冲刺之威弃弩换刀，顺势继续劈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让人完全措手不及。在绮月前后两面夹击之下，两万五千的武烈军卒将士一时间，便如同是田地里的麦子一般，纷纷被农夫收割砍倒。
被围困的纥石烈阿尔萨兰即便杀红了眼，也清楚大势已去，最后终于在杀掉一名绮月战士后夺得一匹战马，舍弃余下同胞军卒，携仅剩的几名亲卫护从带着鄂林珠逃出阖谷。
幸苦布局多日，终于将武烈三万大军一举歼灭，一个战俘都不留，而己方，死伤不过二百余人。
商牟烛词满脸满身的血污，早已不复当初清雅淡漠的模样，双眸隐约现出赤红颜色，周身俱是凛冽杀意。
“殿下，接下来怎么办？”叶阑恭敬的问道。不知为何，早已习惯了杀伐血腥的她，看到此刻的商牟烛词居然生出了莫名的恐惧心惊。
“整军，开路，回城。”
得到无比简练的回答，叶阑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问：“殿下，这些武烈士兵的尸体，怎么处理？”
脚踏尸山血海却无动于衷，商牟烛词漠然道：“筑为京观。”
叶阑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所谓“京观”又叫“武军”。是将敌军尸体堆在道路两旁，盖土夯实，形成三角体状的土堆，如此做法，既有彪炳战绩，又有显示军威，震慑敌人之意。
绮月王朝自立朝之后便无甚大规模战事，更是从来没有沙场筑京观的情况。然而，谁能想到，当今皇后殿下，第一次带兵出征，便这般几乎完美的全歼了敌军三万人马，更有一场天降大雨，有如神助。
欲说这务隐度，计事这务循顺。商牟烛词之前为了避免奸细泄密，表面上只是命人幽州边军堵住阖谷出口，却没提及他会亲自带领自抵达幽州后，便被他格外安排在别处的一万神武军夜袭武烈营地一事。所以如今，幽州城外，仿佛一夜之间，骤然有百坐京观筑就，这才在原本就已经很令朝野上下欢呼动容之于，显得显得震撼和极富传奇。
而此前被迫装出安居乐业的幽州城内百姓和大营中的兵士，现在终于是真正的信心十足。
当然，那些外人的看法，商牟烛词根本就不在乎。他也没有想炫耀功绩的意思，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以一种最简洁直接的方式达到目的而已。
于是，即便是得胜而归，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得意喜悦或者骄傲之情，仅是沉默的带领一万神武军一路从阖谷赶回紫荆关绮月大营。宋言、赵琳琅、陆良三人皆出营十里相迎。就连营中那些本来只以为皇后徒有美貌的边军都尉、校尉们，也被他此番这出其不意的大胜震惊的瞠目结舌。如今，再看向商牟烛词的目光里，无一不带着由衷的敬佩，只觉得之前因为上面莫名其妙的连番下令撤军避战，而堵在胸口之间的闷气，一瞬间全部消散殆尽。
民心安稳，军心大定。
“殿下首战便旗开得胜，此后我绮月必然能一展雄威，全歼武烈剩下那二十几万人。”中军帐中，就连之前对商牟烛词怀有芥蒂的陆良，也不禁一舒心头憋闷许久的郁结，难掩喜色的抱拳拱手道。
洗去满身血腥污秽，换上洁净衣衫，也没在为防暴露身份而特意染黑满头白发。商牟烛词经过几日适应修养，由水土不服而起的高热和癣症几乎大好，又恢复成初到军营时的那个容颜俊美，却冷漠傲然的皇后殿下。他瞥了陆良一眼，平淡道：“没什么值得高兴。武烈迟早会度过阖谷，攻打我紫荆关，之后只会越来越艰难。”
此次商讨攻防战略，不只目前边军里职位仅在商牟烛词之下的宋、赵、陆三人在，各个州郡别驾、都尉以及随各军统领也都在。商牟烛词连客套寒暄都省了，以这般毫不客气的言语说话，这在怎么说也算是边境一员大将的陆良看来分明就是有意当众的驳她的颜面。故她顿时阴沉下脸，没了之前的好心情。
幽州守将定远将军吴庭见状，连忙道：“殿下，恕我多嘴一问。难道不是只要我们一直用大石堵住阖谷出口，武烈军便一直过不来吗？”
“行兵至极，至于无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商牟烛词径直回答道。倒不是故意卖弄，而是他认为在场之人，至少也都是带兵上千的将领，像这种兵书上最浅显的道理只要他点出来，大家自然都能明白。另外，最主要的还是他懒得多浪费唇舌去解释。
然而事实上，除了宋言和赵琳琅这两个文官之外，还真就没几个人懂。也是，盛世文乱世武，绮月在此之前百年太平盛世，文官在朝中的地位俨然到了极致。如果不是实在是文章不成，一般情况下，又有几个人愿意跑到军营来摸爬滚打的混饭吃。
“我也赞同殿下的观点。武烈经过这次的事一定会有所防备，即便重新将阖谷出口堵住，我们不会再有这样将敌军一举全歼的机会。如果硬是要故技重施，只会使我军反被有所准备的武烈军压制，如此就得不偿失了。”其实是在不动声色的为那群一脸茫然的武将们作解说，赵琳琅表情自然，没什么刻意为之的模样问：“那么，殿下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经她这么一说，大部分人才恍然大悟，随即都齐齐看向商牟烛词，等着看接下来这位足智多谋霸气侧漏的皇后殿下还会有什么克敌制胜的计策。
“或迫而后动，不得已而起。或从而应之，事无不可。故，天下之牝，常以静胜牝，牝以静为下。而有退兵之术，有制兵之法。既要守城，便以守化攻。”此时的商牟烛词仿佛门下省国子监里的祭酒先生，言简意赅的讲解完毕，扫视了一圈准备提问，结果却发现底下坐着的一排两排的学生全都面面相觑，明显连大概意思都没听懂，顿时俊脸一黑，瞥向赵琳琅。
赵琳琅心中叫苦不迭，然而高冷的皇后殿下不想废话，她也只能认命当个解说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