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最后的时光

北冥的四月，春回大地，暖阳普照。

绿柳吐蕊，百花争艳，桃源小筑里，蜂飞蝶舞，好不热闹。

莫婉清凝贮在一树梨花下，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半晌，才紧了紧手中的小紫瓶，这是她自己留下的一小瓶沉睡散，备用的。因为她知道，郭平也好，皇后也罢，未必肯忍心对皇上下手。所以，只能由她来带这个头。

“皇上，你的身子还没完全好，怎能去桃源小筑呢？那里那么偏僻，万一有个什么事，岂不是误事？”何玉锦与众人一再劝解，可是赫连煜根本就不听，

“你们放心吧，朕年轻力壮，那点儿小病算不了什么。你们瞧，朕现在不是生龙活虎的吗？”说着，赫连煜便试着踢了踢拳脚。妃嫔大臣们还想劝说什么，却被他再一次严厉喝止，“行了，你们都别再劝了，朕去意已决。”

见赫连煜微微有些怒，便都不敢再言语了。

何玉锦见状，只好妥协道，

“好吧，既然皇上已经决定去了，那就让臣妾送皇上去吧。”

赫连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有皇后留在朕身边就好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一走进桃源小筑的那条小路，赫连煜便远远地看到了迎在大门口的莫婉清。他挣开何玉锦的手，

“皇后，你回去吧，婉清已经过来迎朕了。”

何玉锦哽了一下，尽管心里无比酸涩，可是仍然怯怯地躬身退去，

“皇上一定要好好保住身体。”

莫婉清特意穿上件赫连煜最喜欢的浅黛衫裙，她奔跑起来，裙角扬在灿烂的春花里，就好像仙子飘然而落一般。

看着她那娇美动人的样子，赫连煜瞬间沉迷，他再也忍不住移动脚步，飞奔在春色里。

两人好似束火花般，绚丽地碰撞在一起，紧紧地抱住了彼此，

“皇上，婉清好想你。”

“清儿，朕也想你。”......

走进桃源小筑，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只不过是凄冷的隆冬复苏成了生机勃勃的暖春。看到月华亭下，早已温了美酒，还有放好了琴张。赫连煜顿时兴趣大发，抽出佩剑，

“婉清，你学会了弹琴吗？”

莫婉清含笑点头，

“是皇后娘娘教婉清的，婉清很喜欢她送的这把绿绮。”

“好，那你就为朕弹奏一曲，朕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了。”说罢，他便凌空而起，剑气如虹，挥洒在半空。

莫婉清缓缓走到绿绮前坐下，纤纤食指往那冰弦上一放，在琴弦间轻轻跃，好似精灵在曼舞般美妙。动听悦耳的琴音仿若花开的声音，从她的指间缓缓流淌而出。又如清流般，在心间潺潺而过。悠扬的琴声伴着剑气，纷飞的花瓣，伴着清风，简直恍然如画般妙不可言。

看着赫连煜那翻飞的衣袂，莫婉清渐渐神思恍惚。

此情此景，恍如昨日，是如此的似曾相似。那一袭白衣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里，让她恨之入骨，又爱之入骨。

为什么，为什么她却怎么也忘不了他，为什么连失忆都无法忘记他，为什么，为什么！

突然，赫连煜舞到兴致正浓，琴声也达到了最高潮处，琴弦却忽然就断掉了。

琴声嘎然而止，莫婉清呆呆地望着断了琴弦，难道，这是天意吗？

“婉清，怎么了？”赫连煜忙走过去，一看，“琴弦断了？”他剑眉紧拧，“可是，这把绿绮是天下间最好的琴，怎么可能会断弦呢？”

莫婉清眼神闪闪烁烁，

“哦，可有是婉清初次学琴，弹得太用力了吧。”她边说边努了努嘴，“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琴被我这个生手给弄坏掉了。”

赫连煜笑笑，轻轻握过她的手，

“没关系，朕会命人再找来最好的琴弦给你安上的。”说着，便拉起她，“咱们去对饮吧，朕好久没有听到你吟唱了，朕想听你唱歌。”

莫婉清羞怯地笑笑，便答应了。

与快乐的人做快乐的事，时间也过得快了。

一转眼就夕阳西下了，夜幕的降临，驱走了白天的温暖，天气渐渐地寒了起来。赫连煜将身了的披风摘了下来，轻轻地披在莫婉清的身上，温柔地揽过她的肩头，并肩坐在木楼阁的门前，望着漫天的宿与皎洁的月亮，不知不觉竟然有了倦意。

他微微眯缝着双眼，头轻轻地依在了莫婉清的肩头，

“皇上，你是困了，还是醉了呀。”她故意打趣道。心里却在想着，药效早该发作了，皇上怎么到现在才开始乏呢？

“是呀，可能是朕的体力还没恢复如初吧，不然朕跟你在一起，几天几夜不睡觉都行。”赫连煜懒懒道。

莫婉清拍了拍他的肩头喃喃道，

“睡吧，祝你有一个好梦。”......

玉屏山下，天刚蒙蒙亮，楚天宇就从营帐中走出来，看着天边的鱼肚皮，寻问山猫子，此时进山是否可行。

山猫子看了看天气，站到风口，察看了一下风向，微微点了点头。

楚天宇终于舒了口气，命令五千大军准备熄火填灶，往山上去。

浩浩荡荡的五千大军趟过山脚下的一条矮灌木丛，见草拔草，见木劈木。所幸这里温度极低，许多畏冷的植行还是光秃秃的，视线还相对比较开阔。大队伍行进得还算是顺利......

北冥，皇宫东南，桃源小筑。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柔柔地洒在床榻上，轻抚着赫连煜那轻薄的眼睑，他缓缓睁开双眼，一眼便看到了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百合粥正满满爱意地看着他的莫婉清。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微微蹙着眉心缓缓道，

“婉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莫婉清将粥搁在一旁，笑了笑，

“辰时啊，皇上放心睡吧，朝臣们都知道皇上龙体不适，需要好好地调理，所以皇上不用急着去上朝。”说着，她又端过刚才那碗粥，“喏，这是我亲手熬的百合粥，皇上大病初愈，太医说了要吃清淡点儿。”她边说边舀了勺喂送到他的嘴边，“尝尝，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熬粥吧。”

赫连煜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让突然到让他觉得好不真实。

他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因为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莫婉清让他感觉好似在梦一般。

“嘶，好痛。”由于用力过猛，他差点儿没把眼泪给疼出来。

看着他那呆呆的样子，莫婉清不禁哈哈大笑，

“皇上，您干嘛呢，这大白天的，您的梦还没醒呢！”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想哭的。

赫连煜面露尴尬之色，不由怜爱地轻轻地弹了下她的脑门儿，

“你这丫头太多面了，朕只是觉得你突然间懂事了。”

莫婉清努了努嘴，

“是呀，自从婉清被所有人指责是祸国殃民的祸水，又害得皇上生了一场大病，婉清就彻底的清醒了。婉清知道，皇上是天下臣民的，不是婉清一个人的。所以，之前是婉清太自私了。”说着说着，她便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赫连煜早已经把她的心思看穿，

“怎么不说了？在朕面前还有你不敢说的呀。”

莫婉清的脸陡然一红，娇嗔道，

“皇上，在你眼里，婉清就那么肆无忌憧么？”

赫连煜又是呵呵一笑，拿过她手中的碗，自顾自地喝起来，

“朕边喝粥边听，这粥啊，是朕有史以来喝过的最好喝的粥。”

莫婉清的脸更加红了，

“先前南山先生找婉清谈话，其实也是实心实意了为北冥好。婉清不想做祸国殃民的祸水，所以，婉清请求皇上，让南山先生在皇上休养的这段日子里暂代军政大权。婉清知道，当前，西罗与南泽有一场恶战，虽然婉清不懂政事，也不懂国事，更不懂行军打仗之事，可是婉清知道南山先生一定行。婉清相信皇上的眼光，若是南山先生不行的，皇上也不会那么器重他，不是吗？”

莫婉清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她不知道皇上是否会因为她所说的话而对她产生怀疑，她也不知道皇上是否会只从她的话，真的把军政大权交与南山子。毕竟，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赫连煜拿着玉勺的手僵在半空，拧紧了眉心，呆呆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他越是这样，越是让莫婉清心里没底，

“皇上，婉清只是，只是不想让人误会婉清是个祸水而已。”她弱弱道。

这种沉默实于她来说，实在是太煎熬。

赫连煜一个激灵，缓缓沉眸，

“朕实在没想到，有一天清儿会站在北冥站在朕的立场思考问题，”他微微叹了口气，搁下手中的粥，轻轻握过她的手，眸光似水地看着她，“清儿，朕知道前些日子忙于政事而忽略了你，所以，朕答应你，就把朝政交给南山子，好好地陪陪你。”

这一刻，莫婉清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他们两人是何其的相似，她为他，他却为她。

在她离开北冥的最后日子里，他们朝夕相伴。清晨，踏着晨露泛湖行舟，日落，并肩坐在桃源小筑的清露阁看夕阳。夜晚，在无尘居看星星赏月亮。

她终是没有狠下心来，再在他的饮食里放沉睡散。因为，她想用这最后的时光，给他留下足够他一生来回味的记忆。她不想他日后连回忆都是干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