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歃血为盟
从看守所里出来，我常常感叹人生，总觉得生活充满未知和荒诞，很多时候我们都在重复，今天生活中的一分一秒似乎都曾发生过，我们只不过重复地过一次罢了。
例如我总是重复一个梦，梦到我突然回到了十五六岁情景，那是无忧无虑的中学时光，一群天真无邪笑靥如花的孩子，在摇头晃脑地读书，读书像喝书一样，求知如渴啊。
一个夕阳很美的傍晚，我放学回家，路过一个很长很长的大桥，大桥的水泥栏杆上坐着一群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他们都望着我开怀大笑。
天空又高又蓝，风温柔地吹拂着我的脸，我背着一首刚刚学会的诗歌，小有成就得意洋洋地走着，那些同学肯定很羡慕我这个学霸，我可是年级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
我摇头晃脑，得意洋洋，望着碧波荡漾的河水和阳光灿烂的少年们，感觉很好。
然而当我路过那群男孩子时，一个男孩突然伸出手，快如闪电般地偷走了我的书包，我急忙努力去追他，他调皮地喊着：“书呆子学霸，来呀！来呀！来追我啊！”
我急忙飞跑起来，追着他想夺回我的书包，可是他像只野生的水鸭子一样突然跳到了河里。一朵很高很美的水浪升腾起来，像花一样瞬间怒放了，我看着一朵朵水花在想，他这是做什么，要自杀吗？我目瞪口呆忐忑不安，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急得喊起来：“啊呀！你是谁呀？你要是想不开玩自杀可以啊，可是你不能抢我书包啊，书包可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啊，”
我满头大汗，急得就要哭了，桥上的男孩都冲我哈哈大笑。突然那个男孩像西游记里的小白龙一样突然从河里腾空而起，他带着无数的水浪一起飞到我面前，将我瞬间淹没，那气场十分霸气，可是他并没有一直那样盛气凌人，而是微笑地说：“给，这是你的书包，还给你，我说学霸，你不要只知道学习，和我们一起玩呀，要劳逸结合知道吗？”
说罢他又飞走了，像一只小鸟一样，自由潇洒地飞翔着，他贴着水面飞，一伸手捉了一条大鱼，飞到我面前说：“刚才逗你玩呢？学霸，我很欣赏啊！我们做好朋友吧！”
我破涕为笑，惊喜地喊起来：“你好厉害啊，我也很欣赏你，好啊好啊！我们做好朋友——”
然后我们一起蹦呀跳呀，很多男孩子都高兴得屁颠屁颠的，无忧无虑地跑到田地里，偷了玉米红薯，在河边，挖了一个坑，然后分头捡柴火，然后点火烤鱼，烤红薯和玉米，然后你一口我一口分享野餐，吃得津津有味。
突然有一条大蛇从草丛里飞窜而出，小伙们吓得拔腿就跑，屁滚尿流哭爹喊妈。我也吓得要死，很想跑可是腿怎么都动不了，身子像被什么武林大侠点中穴道一样，越害怕越动不了。那条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吐着信子，就要飞窜到我身上了，突然那个勇敢的男孩子，伸出右手一把掐住了蛇的头，然后又用左手顺着蛇的身子向下一划拉，那条蛇立即僵硬得像根木棍，一动不动了，我看到那个跳水抓鱼的男孩，那个会飞的男孩拿着蛇冲我神秘地微笑着……
这个离奇的梦，我重复了很多年，除了梦到蛇，梦到那个勇敢聪明的少年之外，我还经常梦到房子。我梦到父亲在老家给我建了一个特别漂亮的新房，父亲在梦中微笑着，告诉我快点找个媳妇带回家，然后风风光光地结婚。可是在梦中，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可以牵着手一起步入婚姻的女孩。我形单影只始终都是一个人，我想偷偷地进入父亲准备的新房里看看，可是我怎么也进不去，那房子终于像海市蜃楼一般，闪烁了一下就消失了，得不到的永远得不到，一切都望尘莫及，好像从来没有属于我，只有父亲的微笑和眼中的希望那么真切地闪烁着，他含辛茹苦，希望我早一点得到幸福，踏实平安地过着平凡的日子……
有时候我从梦中惊醒，一想到蛇就怕得要死，但是有些事情越是怕越是发生，就像梦中的蛇，起初只有一条，然后会出现两条三条，然后会有十条，然后就会有百条千条，然后到处都是，缠绕个没玩没了，吓得我魂飞魄散。
我常常像一个小女生一样，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然后搂着唐静娴很煽情地说：“蛇，好多好多的蛇！都飞过来了，都爬到我身上，都死死地缠着我，怎么办呀？”
然后唐静娴就安慰我说：“梦到蛇是好事啊，代表着好运要发财，要是农民梦到蛇，说明要风调雨顺大丰收，要是商人梦到蛇，说明财运亨通要发大财！不要害怕，没事的，哈哈哈！”
然后我又问：“你相信友情吗？我为什么老是梦到一个勇敢无比的少年，他会飞，会上天入地还会抓鱼，还会捉蛇保护我，他是谁呀？在梦中一次次保护着我！”
唐静娴叹了一口气：“怎么说呢？友情是人类很美好的一种感情，我曾经也爱交朋友，对朋友掏心掏肺的，可是自从被闺蜜李纯纯骗到传销组织之后，我开始不相信朋友了！做人还是要靠自己啊！朋友多是锦上添花地吹捧，你让他们分享你的幸福，他们都趋之若鹜求之不得，但是有几个朋友能同甘共苦雪中送炭呢？”
可是我不同意她的观点，我一直认为我有很好的一个朋友，他是谁呢？我一度把他遗忘，可是我想我一定能想起他，于是我沉默地躺在黑夜里，念着“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的诗句，然后慢慢整理记忆，一点一点回忆我初中时期的生活，突然我想起了一个人，他叫李东升，也想起了他的一句话：“友情是甜于爱情，美于亲情的一种升华，你做我兄弟吧，我保护你，一生一世！”
他是我初中三年的同桌，一个长得很健壮帅气的男孩子，他爸爸给他取名牛黎明，但是黎明是四大天王之一，红得发紫，一个普通农民的孩子，叫那么一个时尚的名字会被街坊邻居所嘲笑，所以他读书后，自己改名李东升，顾名思义，就是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意思，和黎明大同小异。
李东升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孩，他帅气聪明捣蛋，但是学习成绩很好，这些构成了他是男神偶像的一切条件，我很喜欢和他一起玩，班主任把勤奋好学的我安排成了他的同桌，放在教室里第三排中间的位置，这真是对我的恩赐啊。我感觉班主任真是善解人意，和强者在一起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强，所谓近朱则赤近墨者黑，跟着啥人学啥人啊！
他语文成绩很好，总是给我纠正错别字，例如我把“强调”写成“强掉”，然后他就不厌其烦地说，这个词是这样写的，强调强调强调，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然后我就感觉受益匪浅，冲着他傻傻地笑。
我性格沉静，总是埋头苦想去学习，而他像一阵风一样，一会飞到那一会刮到这，活泼得很。所以喜欢他的女孩子多得像西游记盘丝洞里的妖精一样乱窜。他居然坐怀不乱一个也不喜欢，只知道玩搞恶作剧或者学校，从不谈恋爱。
但是他却喜欢领着男孩拉帮结派，和别的班的混子干架。有一次，他被人暗算，几个人围着他，说他点燃了人家的麦秸垛，把他痛打了一顿。
我正好碰上，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上去评理，然后也别别人围着打，虽然我们都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拉近了距离。他认为我是一个很重义气的人，于是信誓旦旦地要给我拜把子，结为兄弟。他的花言巧语层出不穷，说一个人势单力薄，总会被人欺负，两个人同心协力，就会活得潇洒自在。我很给他面子，同意和他结拜成兄弟。
那是一个阳春三月，桃花盛开的夜晚，结拜仪式在我的房间里举行。说明一下，我所读的学校并不是寄宿学校，按理说，不允许学生在校园里居住。但我是一个外地生，校长看我家庭条件不好，又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特批了一大间房子给我住宿，所以我是学校里唯一的住宿生，我的房间是同学们最羡慕的房间，几乎和老师的待遇一样了。
我房间的周围都是蔬菜和花朵，不远处就是桃林。桃花盛开的时候，轻轻嗅一口，真是芳香四溢，心旷神怡啊！
我们在房间里，摆了一排啤酒瓶子，然后瓶子里插上红艳艳的桃花，然后放了两个大碗，倒上了白酒，然后拜关二爷，大声喊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然后喝血酒，我闭上双眼，咬着牙，努力了好几次，才鼓起勇气用绣花针扎破中指，对着一碗酒滴了几分钟，终于滴了三滴血，然后脸色苍白地问：“好痛好可怕啊！我会不会死啊！”
牛东升微笑着，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片刮胡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中指猛地划拉了一下，速度快得惊人，一小块肉都削掉了啊，他气不长出面不改色，把中指对着一碗酒像杀猪一样开始放血，那血几乎像泉水以后喷溅着，像黄河泛滥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可是他似乎一点也不怕也不觉得疼，好像他流的不是血，都他妈的是自来水啊！
他把一大碗血酒递给我说：“喊我大哥，我流的血多我就是大哥，做我兄弟吧！我保护你，谁欺负你，我砍了他！”
我战战兢兢也把一碗血酒推给他说：“大哥，你真威武真厉害，你那手真的不疼吗？”
李东升大声喊了一句：“别煽情了，快喝酒，你看我流了多少血，你流了多少血，做我兄弟，你赚大了！”
我一仰脖子把一碗血酒喝了，李东升也咚咚咚地把我的血酒喝了，然后他终于满脸通红，脸色异常难堪，不停地摔着手指喊：“兄弟，快给我去药店买酒精和创伤贴，还有沙布，我要包扎啊，谁说不疼了我都快疼死了，他妈的，还流血啊，这血真不给我面子，你还不快去，啊呀，妈呀，疼死我了！”
我承认那次我被感动了，确切说我被吓住了，我真的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吓坏了，因为我天生胆小如鼠，没见过这样玩命的啊！那血要是止步住，我刚刚结拜的大哥不就完蛋了吗？按照结拜的誓言，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要是完蛋了，我不也完蛋了吗？所以救他的命就是救我自己的命啊！
我把酒精纱布创伤贴买回来，跑回来，急忙按着他的指使，清洗伤口，贴上创膏贴，用纱布包扎好。
李东升说：“兄弟，以后大哥的作业你要帮我写，还要替我保密，不要让我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情！”
我点点头信誓旦旦地说着“好的好的。”
那次歃血为盟之后，我和他形影不离，我学会了打架，学会了泡妞，学会了打游戏，变得放荡不羁，从一个三好学生变成了流氓混混。可是那段日子，我却感觉很快乐，从未有过的自由和快乐。
后来学校领导勃然大怒，狠狠地骂了我们两个，后来他渐渐疏远了我，后来我学习成绩越来越好，他越来越差，后来他只说了一句话：“寻阳，大哥害了你啊！你要好好学习，升学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啊！”
然后毕业了各奔东西很久不联系，可是这个夜晚，当我小有成就，突然想起他时，他又在哪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