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戏子怕什么乱世？】

七月的上海已经颇热，白兰坐在躺椅上有一晃没一晃地看着班主在空院里晒戏服，其余的师兄弟们在一旁拿着大刀懒懒地比划着。头顶上茂密的大榕树很好把阳光挡住，白兰眯着眼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班主，报上说日本人已经攻进北平啦。你说，他们会不会打到上海来呀？”

白兰没有睁眼就知道是那个好管闲事的小三子又在说事，班主很久没回话，白兰觉得奇怪便把眼睛耷拉下一条细缝看向班主那个方向，只见他把戏服一件件在杆上晾好才回过头来。

“戏子怕什么乱世，日本人要是打来，咱们照唱咱们的。你们皮都给我绷紧点儿，明晚儿上齐大帅的堂会上要是给我唱漏了气，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大家伙儿都没有搭话，白兰心里暗暗掂量着明天这场堂会的分量，这在上海滩以暴虐闻名的齐大帅别的班子不点，偏偏只点这祥宇班，班主嘴上不说，心上估计是忧大于喜。白兰这么想着，突然听见院门口清晰地传来一阵枪声，站在旁边的小三子一下跌坐在地上脸色被吓得铁青，外面的老师傅狂喊着班主，白兰刷的一下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班主….班主…”

班主从屋内小跑出来，只见老师傅双手紧紧地捂着肚子，身旁一个白面年轻男子搀扶着他走进来，年轻人看见白兰站在那里，便对她微微点头一笑。班主顾不上问年轻人是谁，只是一个劲儿地追问出了什么事。老师傅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指直指门口，班主着急着想出去看看的时候，一群穿着军装的大兵已经进了院子整齐地一字排开。

“齐大帅带着一大群大兵来，气势汹汹的也不知道要干什么，那领头的大兵真是丝毫不讲道理，我不过就是问了一句，那大兵就把我踹在地上。幸亏这个年轻人把他喊住，他才没有打我….”

老师傅缓过气来嘟嘟囔囔还想骂几声，听见地上传出响亮的脚步声就马上闭上了嘴。

“怎么？老家伙，还想说什么，倒是说个痛快呀！”

班主看向声音处，只见齐大帅已经坐在太师椅上擦着枪，心下一惊，手伸向身后朝白兰打手势。白兰刚想馋着老师傅先去躲一阵，不料枪声又是一响，班主悄悄将他们挡在身后。

“大帅，您这是怎么了？何必这么地生气，这些都是唱戏的不懂规矩，还望大帅您见谅！”

这上海滩以暴虐闻名的齐大帅一向最喜欢人阿谀奉承，这班主深谙大帅的弱点一个劲儿地鼓吹大帅，这大帅有些飘飘然地放下了手上已经上好膛的枪。

“我就知道这白班主是最识时务的，不像那个老家伙，刚才要不是小泽将军拦着我，我一定一枪蹦了这个老不死的！”

白班主一众人听见这齐大帅说小泽先生便都齐刷刷地看向刚才扶着老师傅进来的那个生得很是白净的年轻人身上，这老师傅一向爽快听见扶着自己的这个年轻人是个日本人便马上将身子挪到了白兰的一边。

“原来是个日本人！”

虽然嘟囔地很是小声，但是那小泽先生还是听见了有些尴尬地收回自己扶着老师傅的手。白玉埋怨地看了老师傅一眼，有些歉意地看向那小泽先生。

“小泽先生，这就是上海现在最出名的祥宇班，本来我是打算明晚上你到的时候给你办个堂会，不过既然你今天这么早就到了，咱们呢今儿就先看一段，也省得小泽先生一直记挂着要看戏！”

那小泽先生见齐大帅在和自己说话，便走到齐大帅的面前微微点头。

“鄙人一向喜欢中国的戏曲，既然来到了上海就一定要见识见识！只不过咱们这么冒昧地来拜访祥宇班，白班主该不会责怪我吧！”

白班主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如何收拾这么混乱的场面，但既然对方先开了口自己岂有不回应的道理。

“小泽先生说的这是哪里话！中国有一句话叫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然小泽先生这么喜欢中国的戏曲，咱们祥宇班就一定拿出看家的本事让你满意！哈哈哈！”

“不要脸！”

那班主刚说完话，那站在身后的老师傅便马上小声嘟囔了一句话，白班主心中虽然有气但也不能此时发作，只是比个手势让白兰赶紧带着老师傅进去。

“小泽先生最喜欢看那断桥一段，你们赶紧地给我准备准备！要是敢给老子磨磨蹭蹭的，老子一枪蹦了你们！”

白班主听这话后赶紧跟身后站着的白兰使眼色，这齐大帅的暴虐自己不是没有见识过，早年祥宇班去齐府唱堂会的时候，就因为这剧情中一个小旦唱了哭调就被这齐大帅一枪打死，如今这个难惹的主上门来又多带了一个日本人，自己这心可就更是悬得高高的。

“齐大帅，小泽先生这桌椅茶水都准备好了，请两位移驾！”

“这还差不多！”

“多谢！”

白班主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个从日本来的小泽，脸色白净言语之间也很有礼貌，不过这齐大帅对这小泽似乎很是客气，莫非这小泽的权势大过这个齐大帅，若是如此，今天可能就能逃过一劫。

“我说白班主，你们这头牌小旦白兰真是可惜是个男的，要是个女的，我就能把他带回府里做我的十姨太了！小泽先生您是不知道，这白兰平日里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要是扮成那小旦实在是太漂亮了，你等会儿看那断桥里的白素贞就知道了，那可真叫一个漂亮！这祥宇班呀，真是走了狗屎运才会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在这给他们唱戏，不过就是可惜了是个男的！要是女的该有多好！”

小泽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着端起桌边的茶起来喝了一口，这白班主虽然在齐大帅身边点头连连说是，但是这心里早已将这个色胚骂上了几百遍，这齐大帅极好女色，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物色女子做自己的姨太，若不是白兰是个男子，这一定也是难逃这个色狼的魔爪。

“对了，小泽先生！如今北平已经被攻，贵军承诺的不攻上海该不会也是个幌子吧！”

这齐大帅突然说到战事让站在一边伺候着的白班主提高了兴趣仔细想听听那小泽会怎么回答。却只见那小泽嘴角含笑，还是慢慢地抿着茶。

“小泽先生，我可是很尊敬您的！如今这个世道大家都是明哲保身，这北平失守也都是因为那些守城的老东西不识抬举不是，贵军承诺的说上海是中立区域该不会就是个幌子，先给我们吃个定心丸然后再打我们吧？！”

齐大帅见那小泽一直微笑不说话，心里早已火冒三丈。平日里谁曾见过自己这么低声下气的样子。白班主也一直在等着小泽的回答，但是眼角的余光撇见那齐大帅正摸向自己挂在腰间的枪，心里的那根弦突然紧绷了起来。

“齐大帅当心擦枪走火！这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急什么呢！”

小泽一脸微笑地看着齐大帅，白班主心中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紧绷得更加厉害，若是这齐大帅一时之间盛怒将这日本人打死在自己这里，这里的所有人都会遭殃。

“小泽先生不愧是受过高级军事训练的人才呀！如此沉得住气，果然好胆识！我说的没有错吧，小泽将军！”

“齐大帅也不愧是治理上海的一方枭雄，消息倒也灵通。连我的身份都已经知道了！”

白班主紧盯着这言语之间已经开战的两人，心中很是紧张。自己死了倒是没有关系，只是自己的这一班徒弟和自己最心爱的戏服可怎么办才好!

“都准备好了，请问可以开始了吗？”

小三子不知道这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照着白师兄的吩咐上来说这句话，只见师傅一直对自己使眼色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既然都准备好了，那齐大帅就开始吧！”

从始至终那白兰的嘴角都带着笑意，齐大帅随意从鼻孔中“哼”了一声让白班主有些放松了下来。看来这齐大帅还是惧怕这日本人的势力因而不敢轻举妄动。

“齐大帅和小泽先生点戏《断桥》，鸣锣开戏！”

“呛呛呛呛呛…”

白班主看着台上的小青已经拿着龙泉宝剑走圆台步上了台转身观察着这齐大帅和小泽脸上的表情，这齐大帅显然还在为了刚才的话不高兴而那小泽却还是保持着一脸的微笑看着台上的表演，似乎还是一个行家能跟上念白唱腔打着拍子。

“青妹慢举龙泉剑！”

京胡的西皮一起那白蛇也随之唱着出台，白班主看着已经专心看着白蛇的小泽嘴角倒是起了一丝鄙夷的笑意，这世间的男人都一样看见美人便看愣了神。

“你妻不是民间女，本是峨眉一蛇仙。只为思凡把山下，与青儿来到西湖边，风雨湖中识郎面，我爱你神情捲捲，风度翩翩。”

齐大帅虽然经常来看这祥宇班的戏，但是只要白兰一扮上女装自己还是会如痴如醉。齐大帅转头看看坐在身边的小泽，这日本人看着白兰的戏竟然连拍子都忘记打了，看来这好像是个能利用的好工具呀。

“白班主，你过来！”

齐大帅挥挥手让白班主附耳过来，白班主看见那小泽一心只看着台上的白兰便放心地将耳朵凑到齐大帅的身边去。

“明天的堂会还是不能少，记得让白兰扮好看的，要是买戏服的钱不够就来找我拿！”

白班主看了一眼这目不转睛的小泽心里已经明白了这齐大帅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