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结果月末洛檬到底还是回了C市,临行前一连加了三天班,用许一心的话来说就是简直熬得像只游魂野鬼,一直到坐上飞机精神仍旧恢复不了,惹得空乘人员在短短一个小时的飞行途中频频过来关切地询问:“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她面色憔悴地闭着眼睛,一切都好,除了有点晕机。
结果下了飞机,终究还是忍不住,跑去机场的洗手间里吐了一番,收拾完毕走出来的时候,脸色青白得吓人,眼圈却是红的。
夏宁森第一眼便发觉不对,等她晃悠悠地坐进车里,他不由立刻问:“怎么,不舒服?”又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所幸触手并不热,很正常的体温,他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洛檬却只是闭着眼睛不想动弹,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隐约知道他为她系了安全带,又调低了座椅,包围在身边的尽是自己熟悉的气息,于是头一歪,很快便安静地睡过去。
到了家门口犹不自知,只隐约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夏宁森的脸赫然被放大至眼前。
她听见他问:“要我抱你上去?”右侧的车门早已经大开,他有模有样地朝她伸出手。
“……丢人。”她嘴里咕哝着推开他,但随即还是紧紧攀住他的胳膊,才借势稳稳当当地站起来。
其实头还是晕沉沉的,所以才会忘了两个人之前明明一直都在闹别扭。
夏宁森不轻不重地挽了她一把,问:“你到底是怎么了?脸色白得像鬼一样。”
她不想搭理他的讥讽,只是有气无力地说:“真可惜,你并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转头想想又觉得难免气愤,于是手下微一用力地掐住他:“你们资本家没一个好东西!”
夏宁森立刻会意,笑了一下猜测:“又加班了是吧?”丝毫不在意她将自己的衬衣揉得一团乱,只说:“喝你血吃你骨头的人又不是我,有本事找你老板算账去。”
她哼哼了两声,实在没有力气再多费口舌,只得偎着他一路走进家门。
正式的婚宴是在晚上,洛檬一个人占据着两米宽的大床睡了一整个下午,又在淋浴下冲了十来分钟,这才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神清气爽。
刚走出来,就看见夏宁森衣冠楚楚地立在落地窗边抽烟,她在离他远远的地方站定,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转过身来看她一眼,用挟着香烟的手朝衣帽间方向指了指:“衣服在里面,半小时之后下楼。”
“哦。”她没什么异议地直接去换衣服,在这方面早就习惯了听从他的安排。
结果半途中却又突然停下来,回头问:“礼物买好了,是什么?”
夏宁森说:“一对缅玉。”
她只是点头,不置可否地走进衣帽间。
过去无数次的事实已经证明,叶昊宁的眼光简直好得无可挑剔。
当穿着水蓝色小礼服的洛檬出现的酒店宴会大厅里的时候,立刻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就连盛装明艳的新娘子都过来称赞:“这个颜色很称你!”
“是吗?其实我很少穿蓝色。”
关智晴笑道:“真的很漂亮。”又转过头去问男士的权威意见:“夏宁森,你说是不是?”
夏宁森正与新郎说着话。
张扬说:“……子维说他赶不回来,就托人带了份礼物给我,说是赔罪用的。”
“只恐怕是他不想回来吧。”夏宁森冷笑了一下,又听见王若琳叫他,便将目光扫过去,似乎不经意地点了一下头,洛檬却不看他,只是拉住关智晴的手问:“一会儿要喝酒吧,你酒量好不好?”
“不好。”对方无奈地笑:“平时几乎滴酒不沾。不过幸好,我的伴娘团个个好酒量。”
洛檬点点头:“那就行。”然后才想起来,既然是发小,关系又都一直这么好,为什么今天夏宁森没去当伴郎?真奇怪。
尽管张扬和关智晴力求简便甚至想要旅行结婚,但终究拗不过老一辈,发请贴发到手软,硬是将一场婚礼办得既排场又热闹。
当晚包下了两个宴会厅,分成中西两式,所有新郎新娘的年轻朋友们便全都自愿分配去西式厅,吃自助餐,气氛反倒更加轻松活跃些,将正规的中餐厅留给长辈和张关两家的其他亲戚们。
其实这样麻烦,受苦的只能是结婚的这二人,连带一众伴郎和伴娘们。于是十来个人,便在这两个大厅中间来回穿梭,伺候好了老的,再来招呼小的,人人酒杯不离手,声势颇为浩荡。
洛檬捧着一碟蛋糕,靠着墙兀自笑道:“这样中西合璧的婚礼,还真是第一次参加。”因为一对新人刚从她这边经过并且照例敬了酒,她的目光便很自然地追随着那一拨再度远去的人马,声音稍微停了停,忽然又轻飘飘地问:“你怎么不去作伴郎?”
夏宁森姿态慵懒地坐在一旁的沙发里,仿佛盯着香槟酒杯出了神,听了连眼皮都未抬,只是反问:“有人规定我一定要去么?”
“当然没有,我只是觉得可惜罢了。”她讪讪地笑一下,收回目光,径自转身离开。
其实洛檬一开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熟面孔。
那个处在伴娘团中最是明媚耀眼的美女,当她刚才陪着新娘一起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几乎连酒杯都拿不稳。
幸好杯中的液体不满,否则倒极有可能倾洒出来。
当时王若琳半是讨好半是哀求地说:“洛檬,我真是喝不了酒,咱们就随意一下吧,怎么样?”
其实她也不常喝,但还是不依不饶:“不行。”又笑说:“如果你喝不了,就让伴娘代替吧。”
关智晴十分开心,连忙说:“行行,都在这里了,随便你挑一位。”
于是洛檬便挑了其中那个最美的美女,对方不但美丽,就连声音也都婉转动听。
看着她优雅的齐眉刘海,还有旁边那个神情始终捉摸不透的夏宁森,洛檬将杯中的酒仰脖喝下去,突然发现,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近年来大行其道的复古风!
一楼西宴大厅外面就是花园,还带着一个巨大而奢华的喷水池,被金色的灯光映照着,水柱粼粼闪动。
洛檬早将蛋糕吃完,端着个空碟子在草坪上到处游荡,觉得很不方便,可一时又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儿比较好。
结果只见有人分花拂叶地从暗处走出来,在月色下露出一张年轻的男性面庞。
两人面对面撞了个正着,俱是一怔,不过对方的反应显然比她快很多,不一会儿便微微“咦”了声,说:“是你啊,真巧。”
巧什么?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人。
谁知他又接着说:“怎么,今天又出来看月亮?”唇角扬起,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洛檬猛地想起来了。
原来是多早以前的事了,那个在某个宴会时遇见过的男人,那个曾说她像他朋友的那个男人。
她眯着眼睛看他:“突然让我想起一首老歌。”
“哦,什么歌?”他似乎也很感兴趣。
“人生何处不相逢。”
其实她是信口说的,结果他却貌似极认真地接道:“张靓颖是我最喜欢的女歌手之一,当年告别歌坛的最后一场演唱会我还特意去了现场。”
她不由笑开来:“同道中人。”
“对,所以才会这么有缘。”他接过她手上的空盘子,搁在一旁的长椅上:“你这个习惯可不好,怎么总是从宴会上开溜呢?”
她反驳:“你不是也一样?”
月色皎洁,银光泄了满地,她低着头忽然心中一动,想了想便问:“你那位喜欢看月亮的朋友呢,今天她来了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等待答案的时候,她有一点紧张,甚至觉得呼吸都不大顺畅。
其实十月底的夜里十分凉爽,喷泉里的水随着风飞溅出来,细细轻轻地落在皮肤上,有一种湿润的凉意,可是她的手心里却隐隐生出一层薄汗,因为她听见对方说:“来了,只不过今晚恐怕她没空出来透气。”
她又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为什么?”
“因为她是伴娘。”
喉咙干涩,仿佛正被什么东西堵着,呼吸上不来,可是一颗心却陡然往下坠了坠,五脏六腑都被撞得隐约疼痛。
洛檬半晌才讷讷地说:“……原来是这样。”剩下半句却不敢问:我和她真的有些像吗?
她不敢问,没有勇气问,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个勇敢的人。
所以只能匆匆地告了辞,也顾不得礼仪,此刻只想一个人避到角落里静一静。因为好像有许许多多的东西排山倒海地涌过来,压得她神思恍惚喘不过气,夏宁森常说她笨,她这时觉得自己是真的笨,那么多的东西,一时之间理不清,也消化不了,好像头脑都麻木掉,不会思考,只剩下身体里的痛感,却还是那样清晰。
她一心往回走,脚步有些凌乱,重新回到明亮热闹的宴会厅外,却没有进去,只是从旁边绕过,因为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一道很长的走廊,两侧似乎还有房间,应该是供客人休息用的。
她慢慢走过去,心想,那里很安静,应该没有人打扰。
她现在只需要静一静。
虽然穿着高跟鞋,但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转过拐角,前方便没了遮挡,长长的走廊一眼便可望到尽头,可是洛檬却在下一刻硬生生地停住脚步,并下意识往回退倒,肩膀猝然撞在坚强的墙壁上,疼得她直皱眉。
可她却暗暗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