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知不觉,洛檬似乎已经熟悉了这样的日子,好像已经忘记了复仇!
好像自己真的爱上了夏宁森,夏宁森似乎也爱上了自己。
第二天上班接到通知,早几个月前订下的出差任务突然有了变化,不但出差地点由北京改成广州,就连时间也推迟了。
洛檬从会议室走出来,暗自盘算,这下倒是有足够的时间了,那么月底宋宁的婚礼要不要去呢?
一念未歇,便已经有电话进来。
她看也没看地接起来,结果竟然是张东宪的声音:“在上班吗?”
“是的,刚开完会。”她想到又立刻问:“夏伯伯做了手术没有?”这段时间也不知怎么了,竟然已经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她觉得愧疚,因为过去张东宪的父亲待她非常好,简直比亲生女儿还要亲。
张东宪说:“打给你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前天就做完了,一切顺利,恢复得也很好。”他停了停又说:“这次是真的要感谢你。”
“是吗,那真好!”她下意识地开心,只是转瞬却又心中微苦,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只能说:“不用客气,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本来就是,她只是动了动嘴皮子,结果全是叶昊宁一手促成搞定的。
确实如他所说,她从没求他办过什么事,只有这一次,可是偏偏这么巧,只是一次就足以令二人的关系再度滑到崩溃边缘。
办公区人太多,洛檬举着手机神思有些恍惚地走到安全通道口,其实也没意识到张东宪在电话那头究竟沉默了多久,只是等他再度开口的时候,她才微微一愣:“什么?”
结果只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她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张东宪的声音紧接着低低地传过来:“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她矢口否认:“我很好啊。”
他又问:“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一切都好得不得了,就是工作忙了点儿。”
张东宪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叫她的名字:“洛檬。”
他一向不会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可她这时却没发觉,只是低低地应一声:“嗯?”
或许是因为心情低落,她的声音轻而细,隔着遥远的距离,恍若游丝,仿佛一下子就散了,却又偏偏紧紧地缠住他的心口,令他突然不忍再说什么。即使都已隐约猜得到,但终究还是不忍说出来,于是只能小心地叮咛:“工作忙的话,你一个人要注意身体。”
一个人。她抿了抿唇,声音淡淡的:“知道了。”可是忽又微笑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关心我,这样会让我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
见他似乎无言以对,她才继续说:“我开玩笑随便说的,别当真。”语调有一点轻松,又仿佛唏嘘,兀自陷入久远的回忆中,“因为你过去就是这样,总是问,……小檬你饿不饿闷不闷?……瞧你这样一脸迷糊的是不是还没有睡醒?又或者,……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玩?每一次的语气都那么温柔。……还有,无论我开心还是难过的时候,你都会第一时间发现并且陪在我身边,让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孤单,其实所有这些我全都记得。”
正是因为记得,因为印象那么深,所以才会一直摆脱不了,就犹如午夜梦魇,在他走后那样长的时间里仍旧时刻缠绕着挥之不去。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一种习惯,如同他的存在是一种习惯一样,记住他曾经所有的好也成了习惯。
她靠在雪白的墙壁上,声音渐渐低下来,似乎有些迷惑:“可是你现在再这样关心我又算什么呢?我都已经嫁人了,我都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但是每次见到你就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我都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电话那头只听见静静的呼吸声,她索性自顾自接道:“……可是我又控制不住,一直会去想。这样子是不是很傻?”楼梯间里有一丝闷热,她深深吸了口气,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心中好像终于突然通透了:“或许,怪只怪我们认识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才会令我念念不忘……”最后她微微闭上眼睛,声音却愈渐平静,仿佛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看清某些东西,心头竟然隐隐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檬,”张东宪终于出声,因为有一丝犹豫,所以语速很慢:“那么你现在,究竟还有没有……”
她飞快截断他的话:“没有。”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所以她狠了心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我已经不爱你了,早就不爱了。”轻细的声音回荡在楼狭窄的楼梯间内,又悠悠地飘散开来:“……是真的,已经不爱了。”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见到他,再听见他的声音,那样心痛的感觉却一次比一次轻,一次比一次淡。
所以她想,或许终有一天会痊愈的。
就像藏在额角的那道疤,是在张东宪离开之后,她某天哭得头晕目眩,在浴室里不小心磕伤的。流血的那一刻,是真的疼,撕心裂肺一般,可是后来终究淡得几乎看不见。
它只是存在,就如同张东宪,一直结结实实地存在着,这辈子都永远抹不去,可是带来的痛楚到底还是消失了。
最后她仿佛下定决心,作了个深呼吸,低声说:“我要上班了,下次有空再聊吧。再见,……张东宪哥哥。”
在这一刻,电话那头的人像是突然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半晌都不再出声,她看着发光的屏幕,终于还是切断了通话。
张东宪大她半年,可是从十二岁开始,她便不肯再这样叫他。
她曾经为能直呼他的姓名而感到某种雀跃,那是属于一名少女的稳秘的雀跃,以为改变一个称呼就如同改变一种身份和关系。
如今她二十五岁,却终于能够再像小时候那样,唤他一声哥哥,心甘情愿。
会计师周末有空,于是洛檬敲诈他请客吃披萨,顺便庆祝他这么多年的小计谋终于得逞,抱得美人归。
三个人要了十二寸的超级至尊,又点了小吃和冰淇淋,何东宪却完全提不起兴趣,观察了半晌也不动手,只是匪夷所思:“这不就是面饼么?怎么你们女人都爱吃这个,真是想不通。”
慕莎莎啜着饮料只顾笑,显然这种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他说了,倒是洛檬神色有点古怪地瞥他一眼,然后没好气地说:“怎么你们男人讲出来的话都差不多?真没水平!”
主要是因为夏宁森也这样说过,他对她长年热衷于披萨一事嗤之以鼻,找到机会就冷嘲热讽,有一次甚至状似一本正经地提议道:“……不如你在家试着烤吧,把能想到的乱七八糟的材料都丢在那块大饼上,丢进烤箱就行了。”
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轻视和污辱。于是她气愤地纠正他:“首先,它绝不是你口中俗气而普通的大饼。其次,上面的材料一点也不乱七八糟,配色多么均衡啊,口感又好。”她甚至还想说服他,让他从自改观:“要不然下次你去亲自尝一尝吧。怎么样?大不了我请客就是了。”
他想都不想就拒绝:“我不花女人的钱。”
她顿时语塞,可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不好?
结果为了故意气他,当天的晚餐就是宅急送必胜客,打开纸盒,她指着色彩缤纷的夏日新款披萨说:“看看,卖相多好!”
夏宁森盯着看了半晌,只是不置可否地“唔”了声。
她以为他终于一改陈见了,谁知他却在下一刻悠然道:“可我还是觉得只是面饼一块。”气得她几乎吐血。
简直是冥顽不灵,并且和她有严重代沟!
不过现在洛檬发现,有代沟的,其实应该是男人们和女人们。因为大个子何东宪从头到尾竟然连一块披萨都吃不完,最后不得不又点了一份三文鱼面,这才勉强吃到八分饱。
慕莎莎说:“你别理他,男人都这样。”
洛檬立刻心有戚戚焉:“对对。”
这样一来却引得何明亮不满,故作敏感地问:“慕莎莎小姐,听你的语气,是和很多男人都来过这里喽?”
“这有什么稀奇?”
“你居然还理直气壮?”
“难道我该去写忏悔书外加保证书?”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慕莎莎你这女人……”
眼见这两个人又开始例行斗嘴,洛檬连忙识时务地起身离座,躲避战火。
她拿着手机走到安静的洗手台前,想了想,还是拨了个电话出去。结果还没得她想好该说些什么,那边已经传来一声:“喂。”
她只好说:“是我。”
夏宁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知道,有来电显示。”
嗯,真是多此一举,多么愚蠢。她只能“哦”一声,然后便没了后文。好在夏宁森似乎并不打算嘲笑她,只是接着问:“有什么事吗?”
其实没有事,她只是突然想到他而已。看见慕莎莎与何东宪的你来我往唇枪舌箭斗得不亦乐乎,所以不由得想到他,觉得有一点点孤单。
其实没有事,她只是突然想到他而已。看见慕莎莎与何东宪的你来我往唇枪舌箭斗得不亦乐乎,所以不由得想到他,觉得有一点点孤单。
好半天才找出个话题,却是:“你吃过没有?”话一出口,洛檬自己都忍不住叹气。
“刚吃完。”
“哦。”
头起得不好,所以再度成功冷场。
夏宁森像是终于忍无可忍:“洛檬,你到底有没有什么事要说?”
结果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电话那端就隐约远远地飘来一句:“夏宁森,你快过来看……”很美很婉转的女声,透过电波的传递却足够清晰而动人,听得她不禁微微一愣。
她下意识地屏了气不作声,只听见夏宁森似乎低低地向对方说了句什么,然后才又转回来问:“他结婚你回不回来?”
她应道:“不知道,再说吧。”稍作停顿才又问:“你在哪儿?”
他说:“商场,和一位朋友在一起,挑选送给张扬他们的新婚礼物。”
她垂下眼睛再度沉默了一下,洗手台前的镜子里映出她微黯的脸色,最终只是说:“那你先挑着吧,我饭还没吃完呢,拜拜。”然后便将手机从耳旁拿开,合了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