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一个冷雨夜。
被雨水淋湿的街道显得异常冷清,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尔有车子驶过刮起一阵冷风,掀起卿庭单薄的衣角。
他没有伞也无心撑伞,任由雨水无尽的淋着,深蓝色的夹克外套快要湿透,额前的头发被雨水定住,遮住眼睛,快要看不清前面的路。
周围偶尔有人走过,撑着伞急着回去,唯有他,淋着雨还走的缓慢,低着头,心已经沉到谷底。
他头脑时而混乱时而清晰,再一次失业,卿庭心灰意冷。老板的话一直在他脑海回荡:“卿庭,你是一个积极向上的青年,工作认真努力,但是现在社会跟以往不一样了,靠能力更靠嘴巴,你太沉静,不够圆滑,在这个竞争激烈的企业很难生存下去,我觉得你更应该去做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他自小就和养母住在一座小阁楼里,养母经常出门打牌,时常半夜才归,赢了钱就就笑眯眯的,输了钱无处撒气便把年幼的他从床上拽起来狠狠揍一顿。她赢钱的日子少,输钱的日子多,他身上的淤青从没有消失过。他心中的怨气和痛苦日日堆积,却无处倾诉,越发的沉默。
他的童年没有朋友,没有欢乐,只有吃不饱的肚子,好不了的伤口,深深的抑郁。
她从没关心过他,却会卖菜供他读书,他发奋读书,成了他们那里考上最好学校的大学生,但他入大学时,传来她逝世的消息,她打牌时与人发生争执,被人打死,赔了钱,他用这笔钱加上他假期在餐厅做临时厨师,顺利读完大学,他对她没有其余留恋,只是十分感谢她一直供他读书。
在大学期间他心中的压抑得到了部分释放,另外一部分就变成了他的性格,难以改变。
他并不认可老板的话,嘴巴远远比能力更重要,但世事如此,他无比悲哀。
这条路好像走不完一样,那个偏僻的小区离他越来越远。雨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全身已经湿透,冰冷的身体把他飘远的思绪硬生生的拉回来,他裹紧衣服却发现更是寒冷。
一群人打着伞过路灯,卿庭跟着他们穿马路,突然耳边响起一阵车轮和地面摩擦的尖叫声,像一只被捆绑的巨兽。随着声音的响起,卿庭立即被人抓着后背的衣服向后猛的拉了一把,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臀部和手臂传来剧痛,动弹不得,眼睛紧闭,牙齿咬紧,躺在地上,雨水在脸上更加肆虐。
人群被这辆闯了红灯的像魔鬼一样的车辆吓的面容失色,有几个人摔倒,好在没人受重伤,司机惊魂不定,也不管有没有人受伤,猛踩油门跑掉。雨夜迷蒙,没来得及看清车牌号,摔在地上的人庆幸大难不死,又自认晦气,拿起伞走了。
“先生,你有没有事?”
一个女人清脆中透露紧张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响起,不知道是不是脑袋也受伤了,卿庭觉得有点像幻听,随即卿庭感觉有人在摇他的右手臂,才让他确定不是幻听。
他摇头看过来,有模糊的车影,再渐渐清晰了女人的面容。
那一刻,卿庭忽然感觉到他身上没有疼痛,但不知道是他感觉迟钝还是因为看到这个让他惊艳的女人。
他从没见过这样美的女人,即使他高中读的是文科,大学最爱去中文系听课。
“先生,你有没有事?”
见他不说话,她又焦急的问了一遍。卿庭发现她还跪在地上,她飘逸着茉莉芳香的长发上渐渐冒出雨珠,他慌忙坐起来,又赶紧站起来,身上的痛楚若有若无,没有骨折,他暗自松口气。
她也站起来,穿着黑色高跟鞋,矮他两三寸,卿庭闪躲目光,不敢看她,只是似有若无的瞥她一眼。
“能不能走路?”她边说边弯腰捡起掉落的伞和手提包,包很小巧,白蓝相间,与她身上的白色西装很搭。
“要不要我扶着你走?”
她清澈明亮的双眸里依旧跳跃着担心,左手撑伞遮住他,右手提着包欲来扶他。
卿庭闪躲着退了两步,伸手摆了摆,紧张的说:“不,不用了。”说完迈开腿,他发现他们还在马路上,车辆稀少,雨在路灯明亮处像一根根下落的针。
夜,更加沉了。
他们走到人行道上,卿庭才停下来,她立马把伞移到他头上,朝他露出善意的笑容:“司机逃逸了,还好你没事。”
她就像一面镜子,反射出他穷困潦倒的模样,让他敢看她的眼睛,两只手垂在身体两侧,不知道放哪里,他吞了一口唾沫,说:“刚才,真的很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受了重伤或者……已经死了,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我……”
我应该要请你吃一顿饭的,可是我上个月的房租都还没交,今天又失业了,我……没钱,还能有别的方式来报答你吗?
这话他当然没有说出口,觉得难堪。
她不介意的笑笑,柔和的表情带着理解,“人与人之间不应该要相互帮助吗?”她看了一下他湿透的衣服,有些惊讶:“你怎么不打伞?全身都湿透了,要去哪儿?我送你。”
卿庭一直眨眼,似乎在想办法该怎么推辞,见他不回答,她就走过来和他并肩,共用一把伞。卿庭向后退了两步,不习惯和女人挨的这么近,慌乱的说:“谢了,不用了。”他依旧不敢看她,心里很矛盾,既想再和他牵扯一会儿又希望早些结束这场不然的相遇。
他的窘迫他的羞涩他的慌乱他的情绪低沉,她都看在眼里,觉得十分亲切,或许是失恋了,或许是失业了,谁没有经历过呐?人生哪有真正的低谷,只有自己囚禁自己的牢笼。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迎面开来一辆的士,立马把伞塞到他手里,跑过去拦车,上车前她回过头来,朝他一笑。
“不要难过,再坚持坚持,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要让自己后悔,再见。”
她进了车,随着车子的远去渐渐消失在朦胧的雨夜,像个梦,像阵风。手中的伞还有她的温度,他紧紧抓住伞柄,迟迟未收回注视的目光。
她救了他一命,又安慰和鼓励他,他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响起。
你是天使吗?
晨曦微露,城市开始繁忙,汽笛声此起彼伏,刺耳扰人。
卿庭起的很早,洗漱后做好早餐,清汤素面,让人极无食欲。他的厨艺十分了得,从小就有这样的天赋,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调料没有食材,再好的厨艺也是空谈。
他的租房很小,一张软榻的床,一个没有油烟机的厨房,刚好容得下身的卫生间,还有一个狭小的客厅。没有电器,更提不上装饰,但房间看起来很整洁干净,让这间简陋的房子看起来也没那么糟糕。
早餐之后,大概看半个小时的书,他就去卧室换衣服,对着镜子整理着他买的最贵的深色西装,领带也是深色,这种打扮显得保守而无个性。
他很清秀,皮肤不是男人应该有的健康的麦色,而是透露柔弱的白皙,身材高挑挺拔。他其实算得上很好看的男人,但心里的根深蒂固的自卑和日渐长久的沉默让他的眼神里总有藏不住的忧郁,即使偶尔开怀大笑,也不能赶走那一片似乎融于血肉的阴霾。
他对着镜子笑了笑,为自己打气。
终究还是没有选择离开这个竞争残酷的城市。半个月前他向各个公司投简历,小有名气的徍成公司录用了他,他顺利通过面试,成为徍成的一名小职员。
他是名牌大学毕业,却在工作中吃尽苦头,每每进入一家公司,他都会比别人更加努力的去工作,取得一点成绩后,然后莫名其妙的被公司以不适应岗位的理由开除。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放弃,他想要在一座城市中以绅士的姿态站稳脚,精致生活。
整理完毕,准备出门,他住的是破旧的老楼房,也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这里去市中心不太方便,公交车站台要走一段距离。
卿庭上了公交车,因为太早,车上还有很多空位,他挑了个中间位置坐下,每经过一个站台就上车几个,不一会人就多起来了。
一个急刹车,卿庭边上一个女人差点摔倒,一只手搭在了卿庭的大腿上,卿庭顺手扶了她一把,问:“你没事吧?”
女人站稳后拉着吊环,感激的笑了笑,说:“没事,谢谢你帅哥。”
女人挺漂亮,一张施满粉黛圆润的脸,乌黑发亮的直发随意搭在肩上,穿了一件修身的粉色风衣,显得清新优雅。
卿庭脸一红,微微低着头,看到她穿着高跟鞋,抬头说:“你坐吧。”他说着正要起身,女人忙伸手止住他,“我又不是老弱病残孕,你给我让座干嘛?”
卿庭尴尬的笑了笑,女人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又加了一句谢谢你帅哥,顿了顿,她笑容灿烂的说:“你好,我就莫莉莉,你呢?”
在公交车上这样介绍自己,不会太暴露了吗?卿庭犹豫着说:“奥,我就卿…走。”
说完他就想立马下公交车,为这个谎言涨红了脸,他暗骂自己笨,连个假名也想不到,肯定被人家识破了。
莫莉莉嗤笑着白了他一眼,没再跟他说话。
这时,从后面走上来一个发如银丝的老爷爷,看起来却很硬朗,毫不客气的对卿庭说:“小伙子,爷爷腿疼,给爷爷让个座。”
卿庭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他像从前一样准备起身,莫莉莉却伸手把他腿按住,看着老人,眸子里有怒气升腾,冷冷的说:“不好意思,我男朋友也腿疼。”
卿庭懵住了,脸红的发烫,公交车里这么多人看着,这女人胡说八道什么啊。
老人不悦的看了莫莉莉一眼,又跟卿庭说了一次:“小伙子,你年轻,站会没事,我老了,站久了腿痛。”
卿庭再次想站起来,莫莉莉硬是两只手把他按住,用眼神警告他别动,今天这个闲事她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