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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风暴(上)
2011年1月1日20时30分,淮海市刑警支队大院院内,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轿车缓缓停稳。谭韬推开车门走入雪地里,仰望着眼前通体灰墙的办公大楼,他有些憧憬,有些惆怅,最终通通化为一声叹息、一抹苦笑,消逝在黑夜里。
开发区分局地处淮海市东南郊区,虽然顶着开发区的名号,但绝不是一个富庶的区域。相反,仍旧处于开发状态的这块土地,常年被雾霾和灰尘笼罩,到处都是新建楼房的工地和修路造就的坑坑洼洼,可谓人迹罕至。因而,就算已经顺利进入党委班子,局里的很多民警依旧对这位开发区分局的局长没什么印象。当着便服的谭韬带着秘书大步走入支队会议室的时候,一众民警齐刷刷地看向他,却没有谁主动上前来接待。
谭韬就站在人们视线的焦点里,平静如山。很快,支队的一位副支队长闻讯赶到,他走到谭韬身边递出右手,道:“谭局怎么过来了?这边马上开会,乱糟糟的。有什么事我们到办公室说吧。”
“你们梁支队呢?”谭韬握住对方的手,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火气。
副支队长有些尴尬,解释道:“这个……嗯,梁支队他还在办公室写东西,不方便出门迎接。要不谭局先到我那里坐坐?”
谭韬冷哼一声,道:“好大的架子。”
明明是冬季,副支队长仍是出了些冷汗。他抹了抹额头,心里泛起了嘀咕。梁广明和谭韬私交莫逆可谓是人尽皆知,那今天这两个人闹得是哪出戏?
谭韬环顾四周,见一干刑警都老实了很多,道:“好,好,好。他不来,那我过去找他好了。我倒要看看,他要写什么东西!”
言罢,谭韬转身就走,副支队长拦不住他,干脆掏出手机给梁广明拨打电话。然而,电话铃声响了一下就被挂断了。副支队长拿着手机的手僵在耳边,脸色一变,道:“一个比一个神经,我不管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谭韬直奔端坐在书桌之后的梁广明而去。而在他的背后,秘书目不斜视地关上门,如年画上的秦琼般板着脸守在门外。
“来了?”梁广明的嗓音有些沙哑,语调依旧平平。
“来了。”谭韬瞬间恢复了常态,他熟门熟路地烧水沏茶,悠然自得地坐在了梁广明的对面。道:“老梁,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现在啊,会议室里的那帮小伙子们都是一头雾水呢。”
“没办法啊。如果让其他分局局长知道是我主动交给你逃犯信息的,他们肯定会杀了我的。你这么来闹一闹,锅虽然是你背了,但功劳也是你们分局的。总之,你不会亏。”梁广明摘下眼镜,他看着谭韬说道:“今天晚上,支队173名在编民警有160人在会议室集合了,其他13人因为休假或者病假无法到场。”
“你这是把家底整个搬出来了,恐怕不只是为了演一出戏给他们看吧?”谭韬问道,“你现在能给我交个底吗?你手里到底有多少逃犯信息?”
“42人,淮海市及周边地区有35人,这35人也就是我们今天的目标。”
“35人?”谭韬惊愕道,“太多了吧?我现在能动用的警力只有100人,这里面已经包括不少老民警和女民警了。我算了算,最多也就抓25个逃犯吧。”
“吃不下吗?”
“吃不下也要吃!”谭韬皱眉道,“你确定不能用辅警?”
“对,不能。”梁广明语气坚决,不容更改。
“好。”雷厉风行如谭韬者向来不爱废话,道:“我的这100个人,25辆警车都已经准备完毕了。目前,他们都被我以元旦安保应急演习为由召集在分局会议室里了,随时可以出发。”
“我会安排150名刑警支队民警配合抓捕任务。”梁广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公函,道:“还有50名左右的特警。”
谭韬站起身接过公函,可他却没有看上一眼,道:“老梁,这和我们说的不一样吧?你的这些安排又是什么意思?”
梁广明摇了摇头,没有解释,只是道:“相信我就可以了。”
谭韬身子一震,眼中有隐痛一闪而逝。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点开了短信箱,说道:“我来的路上,收到了一条短信。对方告诉我,你不是自己人。”
梁广明霍然睁眼,又徐徐垂下眼帘,他说道:“怎么开始不说?”
“我很好奇啊。其实之前我们就在怀疑你了,尤其是当你主动找上我,要送给我逃犯任务的时候,我就更加怀疑你了。我在想,你是不是通过这种方式在拉拢我,然后进一步地利用我。”谭韬坐回椅子里,把公函重重地按在桌上,道:“所以我打算今天实地来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当你说自己有35个逃犯信息的时候,我就更加不信了。你说说看,一个支队长,是怎么在不用下面刑警配合的情况下,掌握35个逃犯信息的?”
梁广明对谭韬的问题听而不答,反问道:“你刚才说,你们在怀疑我?这么说,你已经确定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呵呵,尤龙这个人你有印象吧?”谭韬把手伸向上衣的内口袋处,同时说道,“我的人看到你儿子和他偷偷会面了。”
“哦?照你的意思,尤龙也已经暴露了啊。”梁广明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道:“今天你只是将计就计,为的就是现在这个局面吧。确实,你有勇气单刀赴会,我就没办法逃出生天了。”
谭韬拔出手枪,直指梁广明眉心,道:“我很失望,没想到你真的会背叛我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难道分不清吗?”
梁广明闭上眼,无话可说。
2011年1月1日20时40分,洛阳回到了家中。他和爷爷奶奶道了个平安,就心事重重地走进卧室里。
他铺开一张白纸,在台灯下奋笔疾书。此时此刻,这张纸就是他的舞台,而台下,没有哪怕一名观众。
“二十年前,主办尤龙强奸案的民警就是梁广明。而尤龙去年加入了文鸣团伙,敢打敢拼,迅速上位。”
“尤龙和梁封单独联系。”
“如果尤龙是那个团伙的人,他通过恐吓梁封而给梁广明施加压力,合理。梁广明完全有能力破坏之前的警方行动,如果他是保护伞,也很合理。王冠文被他们当作敌人,如果是和我一样接受了局里任务的人,那么身份暴露后遭到尤龙的打击报复,合理。”
洛阳看着纸张,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梁广明,基本证明了这样的一个事实。梁广明就是文鸣团伙安插在警察内部的一个自己人。每当警方有所行动的时候,他都会利用自己刑警支队支队长的职权获取信息、通风报信,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之前所有的重大行动都会失败。而最近,兴许是梁广明的心理动摇了,文鸣团伙就利用和梁家有仇的尤龙不断地对梁封进行恐吓、施加压力,直到梁广明的立场重新变得明确无误为止。
现在,只要洛阳给唯一可以信任的市局一把手局长发条短信,肯定会有人立刻把梁广明控制住。而只要在梁广明身上有所突破,那么破获整个犯罪团伙也就指日可待了。然而,洛阳还是有一些疑虑的,就像白纸上的黑点,让他无法忍受。
“首先,为什么报复王冠文的人,是尤龙?现在的尤龙已经有了台面的身份,按照文鸣集团以前的惯例,实施私下报复行为的人必须与组织没有直接关系,以免被人顺藤摸瓜牵连了组织。”洛阳的思绪如同笔尖一般,在白纸上漫无目的的游走着,他自言自语道:“投名状?不,应该不是。尤龙的地位一直在上升,可见他早就得到了组织的信任和栽培。”
笔尖骤停,洛阳灵感泉涌,他说道:“这说明,袭击王冠文这件事是尤龙的自作主张,组织根本不知情。而知情的,应该只有他、梁封父子。这意味着,王冠文很可能并不是文鸣集团的敌人,所以尤龙等人想对他进行打击,就不能借助组织的力量,甚至要瞒着组织偷偷进行了。”
洛阳越想越是心惊,道:“难不成王冠文一家才是文鸣集团安插在公安系统内的卧底?尤龙和梁封父子是公安一方打入文鸣集团内部的卧底?当尤龙等人发现了王冠文的身份后,就立刻开展了清除行动?对,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我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证据,有什么证据呢……”
“董康,董康,董康。”洛阳回忆起过去半年间的点点滴滴,急促地重复着董康的名字,继续推理道:“董康说帮梁封是自己的意愿,还一直强调让我放弃。他虽然家境微寒,但骨子里的傲气却绝不是金钱和权势可以收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相信梁封的行为是正义的。”
洛阳“腾”地站起,一念既生,所有的线索自然而然地串成链条,他郑重地拿起手机,发送信息道:“梁广明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