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人生三叠> 章节目录> 第二章 :和鬼聊天诱发灵感
第二章 :和鬼聊天诱发灵感
盛夏一日近黄昏,邋遢先生来小超市打酱油,应该说买,以免和网络语言的“打酱油”混淆。超市门前有四五个闲汉,正和一位台湾归来的老兵闲聊。老伯姓曹,长得黑瘦矮小,在台住“荣军院”,未娶老婆。回大陆时年近七旬,当地政协为他说了一房媳妇,是个不到三十的大姑娘,并为他添了一子。
超市门前的音响正放着歌:“老公挣钱老婆花”。曹伯在台是娶不起老婆的,回到大陆,还是相当牛逼,退养金相当于这边普通工人的七八倍。因而只用两枚金戒指便搞定一门亲事。随着大陆经济的腾飞,两边对等人群的收入已相差无几。但是物价也是翻着跟头往上蹿,购买力被对冲了。因而这帮闲汉们,可以平等地和他坐在一起互相调侃。咱们都不是‘老公挣钱老婆花’的群体。
邋遢先生买了甁酱油,过马路时歪头看马路右边,只见一个黑色的幽灵飘然而来,她黑色衣裙,少妇模样,步履匆匆,踏地无声。好生眼熟?这是邋遢的第一反应。便紧盯着看,难道是她?邋遢顿时毛骨悚然,产生了“有”名奇妙的惊恐,不是用错了成语,因为邋遢知道她的名字。她是邋遢的红颜知己,四五年前就故去了,是看着她被推进了焚尸炉。
邋遢并不相信鬼神的存在,又想,难道她有个双胞胎的姐姐或妹妹?没有啊!他和她很熟。黑色的幽灵越走越近,真是她!邋遢心中大吓。他之所以怕她,是因为欠了她一笔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今是契约社会,就是杨白劳欠了黄世仁的债,打官司法官都不向着你。可邋遢是欠了对方一笔情感债,这就麻烦了,剪不断理还乱。
越是怕见她,越是躲不开。黑色幽灵步态轻盈地径直走了过来,轻盈一笑,笑的却跟他们初次相逢不一般。初次相逢她是回眸一笑,因为不是对皇上在笑,所以也不是百媚生,她笑的特别清纯羞涩,足以让邋遢先生刻骨铭心一辈子。现在她是从鬼蜮世界而来,笑中就有了黑色幽默,“懒惰先生,你欠我的债该兑现了吧?”语调轻柔,越显得阴气逼人。
邋遢想,她连我的名号也给改了,毕竟这笔情债欠了人家二十年了,没理由不兑现。邋遢战战兢兢地回答:“我不是因为懒……懒惰,是因为现在纯文学不景气,我也是江郎才尽,所以提笔忘情,不知从何写起。”邋遢先生尽量给自己找理由,看看对方的反应,幽灵飘忽不定,大有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散,因为她已经成了骨灰,吹散很容易。可这时候偏偏没有一丝风。邋遢又嗫嚅的问:“你从何来?”
“明知故问!”她似有生气,愤愤的说:“还不是被你们文学界的人抛出来了。历史上只有一个上官婉儿,一个武媚娘,被几千人刨了上千遍,还在刨。不就是那么点风流韵事,就值得你们使劲地深入挖掘,搞得人家的魂灵不得安宁。她们无处可躲,就穿越到我的坟茔来躲避,谁知那些人使用了卫星定位系统,撵到我墓里,连带我也给刨了出来。”“哎!”她叹口气,语言放柔软了说:“既然给抛出来了,咱也回人间走走,于是就想起你来了。”
邋遢心虽恐惧,看她并无恶意,不再哆嗦了,为了显得亲切,喊她的小名说:“娜娜,你不知道,现实主义文学不好写,于是作家们就成了‘盗墓贼’,手里的笔就变成了‘洛阳铲’,于是到处挖古墓,刨古尸,名曰‘穿越’。就是把古尸刨出来,把自己的灵魂装进去,让这些古尸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名曰‘搞笑、搞怪、无厘头’。再让这些古尸疯疯癫癫的,名曰‘惊悚、悬疑、现灵异’。或者让这些古尸勾心斗角、争风吃醋、搞宫斗。总之,离现实越远越好,和金钱越近越好。于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哦,这是商人们驱使官员的招术,作家们是赶着僵尸赚些小钱,小伎俩而已。所以现在的文学是‘不写苍生写鬼神’。娜娜,你在那边要是闷得慌,也找这些书看看解闷。”
娜娜诡异地一笑,她笑的本不诡异,只是因为她是鬼,才显得诡异,诙谐地说:“我看他们的书,付的是冥币,他们敢要吗?”邋遢说:“敢要!如今的人是见钱不要命。”娜娜笑了说:“其实对于鬼蜮世界,我比你们更明白。我不想知道鬼是怎样变回人的,那是痴‘鬼’说梦,不可能的。我倒想知道人是怎样变成鬼的,这是人生必经之路,躲是躲不开的。”邋遢立马想起了一句台词:“我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只想知道我是怎么没的?”看来人鬼关心的是同一问题,这样就有了共同语言。
娜娜愤然说:“为了钱也不能搞得我们这些死魂灵不得安宁呀!”“邋遢,”为了显得亲切,她去掉了先生,“我还是等着看你为我写的书吧。生前我们有约,你说要写一部好看的小说给我看,我等了二十年了,等成鬼了我也没看到。要知道男儿无信不立,失信是要付出代价的哟!”邋遢先生不由得有点害怕,这句话换成江湖术语是,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邋遢先生有些尴尬,为了缓解尴尬,故作幽默说:“嘿嘿,三十八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二十年也只是半个弹指多一点,你再耐心等等。”娜娜微微一笑,话中既有讥讽又很温馨的说:“懒惰先生,要知道弹指是佛教的时间概念,我们鬼蜮世界是,地下才一日,世上已千年,你还叫我千年等一回呀?”邋遢先生幽默地一笑说:“哪我不成许仙了?”
邋遢和娜娜找到了共同语言,也不觉得她阴气逼人了。娜娜说:“哎,邋遢,我送给你一个写言情小说的最好秘笈,这是我从事地下工作得来的情报。你知道我是喜欢看书的,一次,我拿了一本《啼笑因缘》去找恨水先生签名,恰巧碰到他和一位伟大诗人聊天,伟大诗人对恨水先生说,你写的小说是‘以言情为纬,写社会之经’因此耐看。”
邋遢先生虽然邋遢,却也聪慧,闻言如醍醐灌顶,娜娜说的那位伟大的诗人他知道是谁,只是现在有人怕提他的名讳。伟人说的没错。言情是人生的一条条横线,有亲情、战友情、朋友情、同志情、同学情,等等。当然,最重要的是爱情,爱情是文学的永恒主题。但是仅凭这几条横线穿梭,人生就被写虚了,情谊反而变假了。只有和社会的经度交织,才能织写出人生壮阔生动的画面。
邋遢对娜娜郑重的说:“你就耐心地等待,我一定会兑现我的诺言。”“等多久?”娜娜问。“要是加个时限的话,那就是一万年。”娜娜笑道:“抄袭!抄袭是作家的大忌。”“这我知道,本来写小说最怕雷同。可眼下流行‘天下文章一大抄’,电脑科技把情节模块化了,可以搞拼装,所以写出来的东西是千人一面,千部一腔。”
娜娜说:“我不看那些没个性的东西,看你的小说要等那么长时间吗?”“你不是说,地下一日,世上千年,你连十天也等不起?”娜娜莞尔一笑说:“我已经定格在四十五岁了,时间对我来说无所谓,怕是你等不起。”听这话说的很温柔,却有点鬼吹灯的意思,邋遢心里发悚,这是要我生不同衾死同穴呀?
鬼精灵,鬼精灵,她生前做人就精灵,做鬼更精灵。哪怕邋遢一点微小的心理变化也被她捕捉到了。娜娜微微一笑,诙谐地说:“别瞎想,阎王爷贴了告示,不准包二奶,否则大刑伺候。只允许夫妻合葬。再说老人家在那边坐镇,谁敢?”邋遢闻言,脸红了,连连说:“对,对,管严了好。现在出了个‘天上人间’,再来个‘地下人间’,腐化成了三维空间,治理起来就更难了。”
其实邋遢和娜娜的情感很纯洁,年轻的时候他们是马列读书会的成员。常常是坐在一条凳子上共读一本书,不经意间就头挨着头。大有宝黛共读西厢的味道。娜娜见邋遢幽思往事,便冲邋遢莞尔一笑。邋遢一下子抓住了久违的感觉,由衷地说:“娜娜,你微微一笑很倾城。”哪知娜娜拉了脸说:“我再笑还倾国呢。一笑倾城,那要注入多大的水分?虚情假意。年轻人不知道,你应该明白,这个词在古汉语里还读‘坑城坑国’呢。现在编造的那些‘千金一笑’的故事,不过是‘疯火戏白痴’,只有脑残才为廉价的笑料买单。”
邋遢笑了说:“娜娜,其实咱俩还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明白你的寓意,要警惕娱乐至死。不错,一个民族往往是在安乐中猝死。但是,我们社会的主体,工人,农民在辛勤地劳动,他们用真诚支撑着共和国的大厦。还有解放军蜀黍,两眼盯着东海的波涛,南海的浪,请你放心,江山绝对无恙。”
邋遢关爱地问:“娜娜,你的坟茔被人无辜地刨了,你回去住哪?”娜娜忧郁的说:“住哪都好像不安全,和古人的墓地太近,文学盗墓贼和真的盗墓贼枪着来挖。离英雄人物的墓地太近,好像也不安全了,眼下有一帮子掘墓贼,还号称是学者,对英雄人物也在掘墓鞭尸。唉,我就作为孤魂野鬼四处闲游吧。正好,我就每晚光临你的舍下,要是你屋里的灯亮着,我就不打扰你写作,要是你熄了灯,那我就半夜鬼敲门了。懒惰先生,千万别懒惰哟!”
难得一遇是知音,邋遢见娜娜要走,便上去想拉住她多说一会话,谁知抓了一把空气,娜娜顷刻而散。邋遢揉揉眼,按按太阳穴,觉得自己很清醒,不是在梦中。何况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这是怎么了?邋遢想,世道大变,鬼也勤快了,太阳还没落山,他们就提前上岗了?
且听身边的闲汉们还在跟那位台湾回来的老兵闲聊。一人问:“曹叔,一台币等于多少人民币呀?”“四点几比一。”又一人问:“曹叔,假如当年解放军打过去,你会对解放军开枪吗?”“那我就举手投降。早就想回家了!”邋遢想,他回答的倒也实在。自己的父亲参加过解放大西南的战役,他说:“国民党的军队在前面跑,我们在后面追,跑着跑着,大西南就解放了。”
正当邋遢先生胡思乱想时,突然传来一声狮子般的吼叫:“邋遢,还不回来做饭!”邋遢抬眼望去,见自家屋里的窗户伸出了一颗骷颅,是老婆涂了一脸珍珠膏粉,那样子比鬼还吓人。邋遢只好怏怏地上楼了。一进门,夫人怒斥:“见鬼去了!打个酱油也一去半天?”邋遢谄谄一笑:“我是买酱油没敢打酱油。”夫人斥道:“莫名其妙!”
邋遢先生的夫人大号洁癖女郎,文人讲究的是骈文对偶,所以这也是一种“门当户对”。就像现在少女择偶偏找老头,老夫对少妻,对得严谨工整,很般配。屋里还有一位不知名号的女郎,妻子介绍说:“这是我刚结识的闺蜜,五官如玉。”邋遢点头一笑,笑得像哭。妻子很聪慧,这点细微表情也被察觉,瞪了眼说:“笑什么?你不看某些女明星,结婚离婚N多次了,晒出的照片还叫清纯玉女呢。我们咋就不能叫闺蜜?你只说她的颜值高不高吧?”
“高!实在是高!”五官如玉不知是被逗得大笑还是被捧得大笑,反正笑得很开心。邋遢借机幽默一把,笑道:“不过写出来你别生气,是高颜脂,脂粉的脂。”五官如玉为了表示尊敬,去掉了邋遢,笑道:“先生不愧是作家,说的很幽默,到了我们这个年纪,颜值就只能靠涂脂抹粉来增值。”
邋遢到底是作家,借题发挥说:“理解的不错。我对颜值这个新生词颇有几分研究。颜值两字,自古就有,为什么到今天才组成一个新词?与市场接轨,颜容货币了。颜容和面容同义,因此颜值就等于面值。其实高颜值可以衍生出四种写法。一是高颜殖,天生丽质,生殖而来,爹妈给的。二是高颜植,靠美容手术移植而来,人造的。三是高颜脂,靠涂脂抹粉扮靓,上了妆是七八点钟的太阳,一下妆立马就夕阳红了。四才是高颜值,贴上价格标签,方能凸显面值,睡一晚,十五万。更有明星,光脸蛋儿投保,保值一个亿。”
邋遢夫人生气了,吼道:“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了,少恶心我们啊!都像你一样邋遢,这个世界还有看头吗?赶紧做饭去,吃了饭还得消化一会,我们才去跳广场舞。”邋遢很乖,挨了骂还不忘用幽默奉承老婆,笑道:“现在世界上到处在选女总统,我们家早就是女总统了,委任我是‘家务卿’,相当于基辛格。哎呀,如今的女性是坐得了厅堂,进不得厨房。”五官如玉呵呵笑了说:“哪里哟!我还得回去做饭,谁叫我老公是经理。”这话既是褒扬老公也是贬损邋遢。
等五官如玉走了,邋遢夫人不忿地说:“三个人的小公司也叫经理,不过人家也是蛮拼的,不像你。赚钱才是硬道理。”邋遢夫人不下厨房的理由是怕厨房里的油烟毁了颜值。因此吃完饭连碗也不洗,尽管邋遢为太太买了不伤手的洗洁精。邋遢不免嘟囔说:“夫人,我也忙,还要写书呢。”夫人讥笑道:“嗨,真话是‘贫穷出作家’了?成天见你写,也没见挣回几个钱?”邋遢回道:“那是因为你是高颜脂,你要是脂砚斋,我说不定就写出一部红楼梦。”
夫人反讥:“能得你!你是哪种‘老公挣钱老婆花’的人吗?我不想过‘举家食粥酒常赊’的日子啊。早知这样当初还不如嫁给王老五,人家乞丐都成了百万元户,就你还在穷酸。告诉你,你要是不好好经由这个家,我就嫁到豪门去,徬个霸道总裁,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被虐也是一种享受。”说着去跳广场舞了,临走,还布置了任务,“把碗洗了再拖拖地。”
可见邋遢这个“家务卿”的职务要比太太辛苦。等太太跳完了广场舞回来,已经是快九点了。洗了澡,看会港台剧,看着,或有感慨,说了一句“我那个去了台湾的舅舅死活没个音信”。过一会,太太困了,下令:“睡觉!”邋遢是根据太太说“睡觉”两字的轻重缓急,声音的甜酸麻辣来判定“睡觉”的具体内容。夫妻之道,关乎社会和谐,不可不察。还好,太太今天说的“睡觉”带着明显的倦意,这样邋遢就可以轻松地和太太做“同床异梦”了。
邋遢还在想那个黑色的幽灵。幽灵不存在吗?可她又四处飘荡。娜娜成了骨灰,已经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了,没有了年龄,没有了性别,但她的灵魂可以附体。如果把她写到小说中,说出的话也许不是小说人物性格语言,即使不合时宜,权当是鬼话。她幽灵般的徘徊,想要驱赶她,很难,因为她是灵魂。
等太太均匀的鼾声变成闹铃般的扯呼,邋遢起床写作了。邋遢坐在电脑前,他把脑海里碎片化的东西开始集中梳理,上百个各色人物在脑海里翻滚,各种生活元素用一根根纬线串联起来。娜娜的魂灵来索要承诺,她要的是诚信。如今信仰不提了,信念缺失了,价值观严重扭曲,一切都在向钱看。根据中医理论,缺什么就要补什么。那就多喝点“心灵鸡汤”吧?扯淡,人参是个好东西,吃多了也会吃死人。人生本是五味杂陈,缺一味,生理机能都会紊乱。糖能增加热量,酸能帮助消化,苦能清热解毒,咸才有味道,辣能让热血加速奔腾。当然了,过量了也会悲催。
于是邋遢先生奉献给读者一部五味杂陈的小说——《人生三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