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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父子

作者:泽地 | 发布时间 | 2016-09-14 | 字数:3104

“孩儿不敢。”刘敬宣急忙躬身,低着头说道。

“唉----”刘牢之发出长长的叹息声,“乱世用重典。如果我不让这地方人,感到疼了,怕了。恐怕等我们大军回去,只要妖道的根基还在,必定能借这三吴的百姓卷土重来呀。”

“父亲,那我们扫清妖军,还三吴百姓一个太平世界就是。”刘敬宣向刘牢之拱手说道,声音慷慨,眼中亮闪闪的。

刘牢之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刘敬宣,紫膛脸上卸下了固有的威严,一丝暖色爬上了眼角眉梢,“哎,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父子何必拘礼,坐吧。”

“谢父亲。”刘敬宣在刘牢之对面的胡床上坐了下来。

刘牢之摇了摇头,自己只有刘敬宣这一子,看着他就像看着当年的自己。可惜的是,他多了分儒雅,少了分勇悍。在这乱世,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敬宣哪,听说你和刘寄奴关系不错?”刘牢之又端起了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

“是的,父亲。刘裕兄,真乃当世豪杰。不但治军有方,而且每战必身先士卒,真是我辈军士的楷模啊。”刘敬宣毫不吝惜地夸赞着刘牢之,表情兴奋,丝毫没有发现刘牢之眼中的那一抹黯然。

“父亲老啦,这北府的军士,迟早是交给你的。你知道吗?”刘牢之的眼睛盯着刘敬宣一瞬不瞬。

刘敬宣兴奋的表情凝结在了脸上,慢慢地消散开来。是呀,虽然自己的父亲看起来,还是像以往那样的威猛,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在为父亲束发的时候,那夹杂在青丝中的白发,是多么的刺眼。

“父亲----”刘敬宣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有那微红的眼眶中,闪着晶莹的亮芒。

刘牢之摆了摆手,脸上聚着笑容,“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多愁善感了。父亲还没有老到爬不动,还是可以为你撑几年的。”

刘敬宣跟着笑了,放松了紧张的心情,“父亲正当盛年,说老----言之过早呢。”

刘牢之深深望了刘敬宣一眼,“敬宣,你要记住。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诸事都要提前做好准备才是。三吴近海,妖道打不过,蹿入海岛,我们很难除根。所以为父只有在三吴实行铁血政策,使三吴的百姓都知道,跟从妖道造反的下场,就是灭族灭家,让他们以后不敢附逆。另外......”

刘牢之欲说还休,刘敬宣瞪着眼望着他,过了许久,刘牢之才道:“敬宣,这十几年来,北府的兵士换了一波又一波,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愿意跟着为父吗?”

“当然是父亲在军中的威望素著,他们心悦诚服,跟在你的麾下呗。”刘敬宣想也不想,很自然地回道。

刘牢之摸了摸唇上的短髭,“敬宣,你只答对了一半。”

“哦,请父亲教我。”刘敬宣诚恳地说道。

刘牢之望着刘敬宣的神情,满意地笑了笑,“大凡上位者,必定宽严相济,恩威并用。有威无恩,不能持久;有恩无威,不能驭用。北府军从京口,多则半月,少则数天就可到达三吴。你知道,为何为父从上表朝廷到率兵出征三吴,延宕了数月,才来到这片地区吗?”

“不是因为需要等待朝廷拨发的粮草器仗,秣马厉兵,整顿军备需要时间吗?”刘敬宣有些疑惑了,但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刘牢之冷笑了一声,缓缓说道:“现在的朝廷,地方藩镇谁还会指望它划拨的那一点钱粮。至于整顿军备,话是不错,但也是幌子。你要知道,我们这次出征,是为了朝廷平叛的。”

“这不正是男儿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的绝好机会吗?”刘敬宣站了起来,握紧了双手。

刘牢之从胡床上站了起来,走到帐中右方一角的软榻边,斜靠在了上面,微微眯起了眼睛,继续说道:“出征平叛,倒是个光明的由头。”刘牢之冷笑了一声,“可是你知道底下的将士们,愿意不愿意呢?”

“怎么,难道说父亲你手下的将军们都不愿意为朝廷效力?”刘敬宣更加疑惑了。

“不是愿不愿意,而是想不想的问题。这次不像前几次随着王恭出兵,威逼朝廷。一旦成功,将士们有从龙之功,升官进爵,那是免不了的。一旦失败,朝廷为了地方上的安宁,也会息事宁人。最不济的,也就杀几个首事者,大不会将将士们一锅端掉。其实,战争说到底,就像赌场博弈,只不过砝码不是金银,而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富贵荣华。成则王侯败则寇,自来如此。”

刘牢之幽幽地说完,好像睡着了般,阖上了双眼。刘敬宣听完父亲的话,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牢之睁开了双眼,望着大帐上头泛着银光的蓬顶,打破了帐中的沉静,“我们这次是为了朝廷灭贼平叛。剿灭了叛贼,虽然用功,但也属理所应当,朝廷再是奖励也是不疼不痒;如果失败了,不但无功,朝廷不但会降罪,还会趁机削弱我们。到时候为父现在的位置还能不能坐稳,就要两说了。”

刘牢之苦笑了一声,“可是我们又不能不去平叛,北府军如果不来,朝廷的台军剿灭了叛贼,就要趁势做大,那时候北府军失去了优势地位,父亲的位置,也是做不安稳的。”

“父亲......”看着刘牢之那沉思的双眼,那已经留下岁月刀痕的额头,刘敬宣第一次有了点心痛的感觉。以前在父亲的护翼下,自己可以无忧无虑地过着贵族公子的生活,可是他真的不知道,父亲他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所以我要用重典,一方面立威,但更多的却是施恩。‘三光’的政策虽然不得地方百姓的民心,但是深得将士们的心啦!将士们战场杀敌,以命博取的,不就是个功名富贵四字吗。所以我的军令一出,北府军的所有将士再无迟疑,从京口到这三吴,只用了几日的光景。并且一路横扫,所向无敌。”刘牢之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

刘敬宣连忙来到刘牢之的身边,为其抚背,刘牢之抓着刘敬宣的手,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表弟何无忌,擅长文治权谋,刘寄奴带兵有方,能得人心。这两人你能用,就紧紧地攥在手里。不能用,为父自当为你除去后患。”

刘敬宣抚在父亲背上的手陡然停住了,眼里尽是诧异。那眸底的深处,还藏有一丝恐惧。刘寄奴且不说,可是何无忌的母亲乃是父亲的亲姐姐啊!

“怎么,心里不忍吗?”刘牢之爱怜地看着刘敬宣,眼中的犹色一闪即逝。

刘敬宣没有回答,默默地点了点头。

刘牢之像抚摸小孩头一样,揉了揉刘敬宣的发髻,微笑着坐直了身子,“你也不要心事重重的,为父的身体还很硬朗,自当再为你把把关。大丈夫当断则断,儿女情长是会自误的。”

“孩儿谨遵教诲。”刘敬宣站起身,拱手施礼。

“好了,好了。今天不说那么多了,以后咱们父子再详谈。为父让刘寄奴带兵去侦察妖道的妖兵去了。想想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你带着人马去接应一下吧。”

“诺。”刘敬宣应声领命去了。

刘牢之望着刘敬宣远去的身影,眼眸中闪着精光,“也不知道,能不能来的及。如果赶得上,敬宣,自是你施恩与他的一次极好机会。如果赶不上,也算除了将来的一个隐患。”刘牢之喃喃自语,声音低不可闻,他的脸上绽开了一抹放松的笑容。

长生军吴郡太守陆瓌,一早正用着稀粥,突然一枚羽箭没来由地从头顶飞过,戳在了他身后的梁柱上。

陆瓌扭动着脖子,缓缓地望向羽箭,箭尾还在轻轻地摇摆着,发出瑟瑟的响声。一旁的小吏早已吓瘫在了地上,裤裆处湿了一片。

陆瓌皱了皱眉,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箭射向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怕个劳什子。”陆瓌起身,走向箭羽,就在他骂小吏的时候,他的眼角瞟到了箭尾处----系着一卷绢布。

慢慢地踱到梁柱旁,陆瓌拔下羽箭,拆开了绢布。他匆匆扫了一眼绢布上的内容,两眉顿时向中间攒在了一起,忽而发出一声冷笑,“这是拿我当杀人刀了啊。嘿嘿,不管怎样,杀得是你们自己人,我就当一回刀给你使使。”

长生军吴郡司马萧正峰接到太守陆瓌的将令,让他率领部曲,在距吴郡城十里外的一处小山包设伏。据可靠消息,将有一队朝廷的北府军外出劫粮,将要从此过。

萧正峰带着一千名长生将士们,趴在小山包上,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头。三吴地带,水路纵横,平地的少,到处是起伏连绵不甚高的丘陵。小山包下面是一小片平地,平地的边缘是一条不知名的水道,和平地隔着十来米的落差。

冬去春来,山风依旧料峭,山包上的新草已经抽出嫩绿的新芽,和着枯黄的冬草,黄中有绿,迎着湛蓝的天空,三色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