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幕重重（四）

得到了监区领导的批准后，卜慌在唐警官的安排下来到了监区禁闭室。在那间窄小、昏暗的小房子里，卜慌见到了赵杰。

借着房顶上那个小小的窗户里照射进来的一点点光亮，卜慌打量着面前的赵杰。经过几天的修养，赵杰的脸色比刚刚抓回来的那天有了明显的好转，虽然还有些许苍白，但脸上的伤痕已经结疤，胡子剃了，衣服也换成了新的，人显得精神了许多。

见卜慌进来，赵杰举着还带着手铐的双手，冲着卜慌摇了摇，然后尴尬的笑笑：“卜大秀才，你怎么来了？找写稿子的素材来了？我可是个反面教材，你写的时候要注意点，别一时大意，像我一样在这连老鼠都嫌挤的房子里熬时光！”

卜慌看着赵杰，心中竟多了些许怜悯。他回过头看看门外，见没有狱警看着他，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赶快吃了他，别让民警看到了！”。

透过铁栅栏，赵杰用戴着铐子的双手接过卜慌递过来的苹果。他没有吃，而是将苹果塞到了身旁的被子下面，然后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卜慌。

“怎么不吃呢？不饿啊？”卜慌关切的问道。

“刚吃过早饭，还不饿，等饿的时候再吃吧。卜老师，谢谢您！”一个小小的苹果竟然让赵杰感动的眼窝发潮。

“在禁闭室能不能吃饱？和我们平时吃的饭一样吗？”卜慌心疼的看着赵杰。

“关禁闭是因为犯了错误，要是跟我们平时的伙食一样，那还叫关禁闭吗？但饿不死，也撑不着。放心吧，没事的！”赵杰用衣服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苦笑着看着卜慌。

“我到监区的时间不长，由于不在一个分队，咱们接触的时间也不是很多。我听林正疆说你因为盗窃罪被判了十一年，是吗？”卜慌往前挪了挪身子，隔着铁栅栏跟赵杰聊了起来。

“是的。我在入监教育监区的时候，林正疆是我的小组长，对我很好。我的情况他应该很清楚。”

“入监以后，家里人来看过你吗？”

“来过。我的父亲来过几次，他工作的地方离我们监狱近，所以来的次数多一些。我妈和我妹妹来过一次，他们在四川老家，来一次不方便，所以来的少一些。”一说到家人，赵杰立即伤感起来，低着头，小声的回答着卜慌。

“听唐警官说，下半年你就可以减刑了。根据你的改造表现，完全可以获得减刑，再继续努力一下，减刑的机会会很多，要不了几年就可以回家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为什么会有了脱逃的想法？人没有跑掉，一次减刑机会就这么丧失了，你傻不傻啊？”看着低着头的赵杰，卜慌带着责怪的口吻对赵杰说。

赵杰没有说话，头抵在胸口，眼泪吧嗒吧嗒的掉着。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有民警欺负你还是同犯们欺负你了？如果是生活上有困难，你可以跟狱警说也可以跟我讲，我们共同克服就是了。如果是后者，你也给我讲一下。我平时接触监狱民警比较方便，也能经常见到监狱领导，你告诉我，我想办法反映给他们，一定会还给你一个公道！”

赵杰还是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卜慌，目光中透露着些许不信任。

“在你们眼里，我们这些在民警身边混的人都是狱警的‘内线’，是‘走狗’。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但你也许了解，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们都是犯人，都处在人生的最低谷。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们不互相帮助，谁还能帮我们？所以，请你相信，我今天来，不是狱警派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求来的。搜集素材写稿子是我的任务之一，最主要的是借这个机会来看看你，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卜慌微笑着看看赵杰，耐心的说道。

赵杰抬起了头，看看卜慌，叹了一口气：“卜老师，你不要多心，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根本帮不了我。这件事情必须我亲自出面才能解决，别人谁也帮不上！”

“如果我真的帮不上你，那也没有办法，毕竟，我们都是服刑人员，都生活在四面高墙的监狱里。但你跟我说一说，有个发泄的渠道，说出来也许心里会轻松一些，减轻你的心理负担。你说呢？”

“好吧，这件事情我可以跟你讲一下，这件事是促使我冒险脱逃的主要原因。但你必须保证不在你写的稿子里说这件事，也不要在同犯面前提这件事。可以吗？”赵杰抬起头，眼光直勾勾的看着卜慌，等待着答案。

“没有问题。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肯定会遵守承诺。你就把我当做你的朋友、哥们儿，倾诉一下心里的烦恼而已”卜慌真诚的看着赵杰。

见赵杰还在犹豫，卜慌笑了笑，再次回头看看门口，然后，悄悄的在口袋里掏出半支香烟和打火机递给赵杰：“这是我刚刚吸过的烟，抽了一半。如果不嫌弃，你就把它抽了吧！”

赵杰吓坏了，一个劲的摇手：“不行，不能抽烟，在禁闭室怎么能抽烟呢？让狱警发现了，你会受处罚的！我已经这样了，可不想连累你！”

“说话声音小一点，你不怕狱警听到啊？赶紧抽，出了事情我担着。快！”卜慌急的直搓手，催促着赵杰。

赵杰犹豫了一下，然后，赶紧把半截香烟叼在嘴里，战战兢兢的点上火，猛猛了吸了一口，然后享受的闭上眼睛。

卜慌一边站在禁闭室门口‘放哨’，一边回头欣慰的笑笑，他知道，一个抽烟的人几天没有烟抽是多么的难受。

抽完了烟，过足了瘾，赵杰冲着还在门口望风的卜慌招招手。

卜慌一边往赵杰身边走，一边挥舞着双手驱赶还在半空中飘着的烟。那种隔空抓空气的样子竟然把赵杰逗的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卜老师，你真的太好玩了！快坐下！”

卜慌盘腿坐在赵杰对面，憨憨的笑着。

“我之所以在快要减刑的档口冒险脱逃，是因为家里出事了。我必须回去，替我妹妹报仇！”见卜慌坐下，赵杰收起了笑容，面色凝重的看着卜慌，戴着手铐的双手攥成两个紧紧的拳头。

“啊？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啊？”卜慌吃惊的问。

“我的家在四川涪陵，咱们平时吃的榨菜就是我们老家生产的。我们家一共四口人，我的爸爸、妈妈，我妹妹，还有我。由于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在外打工，家里只有我和我妈、我妹三个人相依为命。也许是这样的环境造成的吧，我和我妹的关系特别好。小的时候，我特别淘气，上学又不好，经常在外边跟别人打架。那个时候，小我两岁的妹妹经常帮我。在家里，我妈要打我的时候，她就拼命的给我说情，拉着我妈不让她打我。我在外面跟别人打架的时候，只要是让她看见，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前去就帮我，从来就没有害怕过！直到我被我爸从老家带到城市里学习摩托车修理，我和我妹妹才真正分开。我们彼此想念，彼此牵挂，几乎每天都要打一个电话。那个时候，我唯一的一个想法就是拼命学技术，拼命挣钱，让我妈、我妹过上好日子。特别是我妹，我一定要给她买一套漂漂亮亮的房子，然后给她找一个疼她、爱她的丈夫，让她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说到动情处，赵杰两眼泛着幸福的光晕，那种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对妹妹的爱完全显示在脸上，一览无余。

“但是，后来我不学好，犯了罪，进了监狱。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妹妹和我妈千里迢迢来到海福看我。看着我剃着光头、穿着囚服的样子，我妈和我妹妹哭的肝肠寸断。临走的时候，妹妹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回家陪她和妈妈。妹妹的话我记在心上了，也是这样干的。可眼看着就要减刑了，家里却出了事情......”

“那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你铤而走险脱逃呢？”卜慌急了，习惯性的打断了赵杰的话，着急的问道。

“你知道，咱们监区每个月都有一次‘亲情电话’，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给我妹妹打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可上个月我在打我妹妹手机的时候却一直没人接听。后来，我打家里的座机，妈妈接了电话以后只是一个劲的哭，还告诉我家里没事，妹妹很好，让我不要挂念。挂断妈妈的电话，我的心里慌了，知道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只是妈妈不想告诉我而已。我急呀，但是，我们身在监狱，只能干着急，能有什么办法？”赵杰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那后来呢？”卜慌着急的问。

“前几天探监的时候，我一个在六监区改造、刚刚刑满释放的一个老乡来看我。他的家离我们家只有十几公里，在他出监之前，我们通过信，让他到我家看看。他这次从老家来是专门来看我的。在接见的时候他告诉我：就在上个月，我妹妹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人强奸了。由于受到了如此巨大的打击和惊吓，她神经错乱，已经被送到家乡县上的精神病院！所以，所以才......”说到这里，赵杰已经泣不成声。

隔着铁栅栏，卜慌用手轻轻的拍着赵杰抖动的肩头，安慰着他。

“她才二十一岁啊，这让她今后怎么见人？她是我唯一的、最亲最亲的妹妹啊！听到这个消息，我五雷轰顶，恨不得马上冲出监狱，回到家乡，杀了那个糟蹋我妹妹的禽兽不如的恶人。于是，前几天的那个晚上，我顺着下水道逃了出去。本想安定几天后再想办法回老家，但未成想......唉！”赵杰懊恼的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重重的砸在铁栅栏上。

看着悲痛欲绝的赵杰，卜慌无奈的摇摇头，心中怜惜不已。

“现在好了。跑没有跑掉，严重的违反了监规纪律。按照规定，加刑是跑不了的了。还有，这马上到手的减刑也丢了，这一来二往之间，我无形当中给自己加了两年的刑期。还有啊，我这次出了这个事情，影响了整个海福监狱的形象，全监狱的民警还不恨死我啊？我的清洁工干不成了，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唉，倒霉啊！”赵杰懊恼的直摇头。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摊到谁身上谁也会着急。但你的处理方式欠妥啊！”卜慌看看赵杰，神情严肃的说。

赵杰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卜慌。

“我们都是服刑人员，你进监狱的时间比我还长。你应该清楚，脱逃是个什么罪，应该受到什么处罚。再说了，这脱逃有几个成功的？监狱是干什么的？监狱的民警、武警战士是干什么的？要是随随便便的能跑掉，要这些人干什么？第二，家里出了事情，你首先要冷静面对，要跟警官汇报。监狱现在实行人性化管理，对于家里出现紧急情况的罪犯，有一个‘离监探亲’的政策。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跟民警说一下，说不定就能得到这个待遇。虽然有警察押着，但总可以回家一趟看看啊！可你呢？现在倒好，加刑是肯定的，取消减刑是必须的，你那个自由、轻松的改造岗位也不可能再属于你了。你说，你划得来吗？”卜慌轻声的责怪这赵杰。

“那，那，卜老师，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听完卜慌的话，赵杰也有点着急了。

“你把家里出事的事情跟民警说了没有？”

“没有，我一直没说。丢人啊，这不是糟蹋我妹妹的名声吗！”

“你妹妹远在四川，距离绿城好几千公里，怎么影响到你妹妹的名声了？我的意见是，你马上把这件事情告诉监狱领导，让他们与你老家的地方政府取得联系，尽快抓到那个强奸你妹妹的坏人，让他得到法律应有的惩罚，为你妹妹报仇；第二，你们家经济条件不好，你妹妹现在急需到好一点的医院治疗。监狱领导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一定会与当地政府取得联系对你们家进行资助。这样，你妹妹就能及时得到有效治疗，开始新的生活。否则，你放心吗？”。

赵杰如梦方醒，他紧紧抓住卜慌的手，激动的说：“卜老师，真的感谢你！我现在就要求见监狱领导！”。

“嗯，等会儿从这里走了之后，我把这件事情也跟肖副监区长、唐警官说说，也可能有......”

“卜慌，该走了！”这个时候，唐警官走进禁闭室，打断了卜慌的话。

卜慌站起身来，拍拍赵杰的肩头，走出禁闭室。

“报告警官，我要求见监区领导！”

卜慌的身后，传来了赵杰的报告声。

卜慌会心的一笑，跟着唐警官走进监区。

后来，卜慌通过监狱教育改造科韩科长得知，在了解到赵杰家的情况以后，监狱狱政科马上与他的家乡警方取得了联系，督促他们想尽千方百计抓到那个强奸赵杰妹妹的罪犯。同时，监狱从服刑人员帮扶基金中拿出一万元寄给了赵杰的母亲，并与当地司法部门取得联系，在监狱和地方政府部门的协力帮助下，赵杰的妹妹被送往四川成都一家医疗条件较好的医院治疗，目前病情已经好转。

而赵杰在结束了禁闭以后，被依法加刑半年。为了鼓励他放下思想包袱，积极投入改造，监区领导既往不咎，依然让他在监区清洁工的改造岗位上劳动。面对监狱领导的关怀特别是在他妹妹的问题上的鼎力相助，赵杰心存感激，改造积极性高涨，不到半年的时间，连续两次获得监区改造积极分子称号，减刑在望。

在赵杰脱逃两个月之后的一个探监日，赵杰的父亲、母亲以及已经病愈的妹妹来监狱看他。看着一家人相拥而泣的场面，在一旁负责探监物品登记的卜慌欣慰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