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程的火车上江卿月依然是软卧，我依然是硬座，我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到了上海站，江卿月叫了一辆出租车问要不要一起回学校，那冰冷的表情明显表示我只是客套问问而已。
我说：“不了，我坐公交车。”江卿月也没强求，对我淡淡说了一句“再见”，然后自己就先走了。
虽然我已经做好了足够准备，但面对江卿月呼啸而来的冷漠还是觉得心疼，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公车站，等了好一会儿公交然后晃晃悠悠坐了半天才回到学校。
阿超看到我回来特别高兴，说有特大喜讯告诉我，我说是不是“五百强”的事，阿超说正是，他已经去面试过了，并且和那老头相见恨晚。
俩人整整聊了十个小时，彼此情投意合，喝酒立誓一起做一番惊天地的大事。我看着阿超吐沫飞溅神采飞扬真怀疑自己穿越了，我询问了几句确定阿超和我见的是同一家公司同一个人无疑，于是只能感慨世界真奇妙。阿超说自己压根儿没给这家公司投简历，因此现在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他阿超注定今生飞黄腾达不可一世，说完还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安慰我面包总会有的，找工作一定不能急，只要人品好，工作主动找上门，他是最好的证明。
阿超可能是太想我了，喋喋不休还想说些什么，我却爬上了床说太累了，想先睡觉。
阿超突然白眼珠一翻说：“对了，我刚在网上看到一个很给力的帖子，里面还有你熟人呢，你快看看吧。”
我狐疑说：“啥帖子？”然后赶紧下床冲到阿超电脑前。阿超登录的是一个境外中文网站，需要翻墙才能浏览，上面总是有各种国内网站看不到的消息，大多涉黄涉政治，我看到阿超已经点开了一个名叫“游戏展showgirl援交价目表”的帖子，上面说现在游戏展的showgirl接受援交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游戏展表面上是推荐游戏，暗地里则是选拔援交少女，然后由专门的公司组织进行配对援交或者包养。帖子上面还罗列了数十名援交女郎的资料、收费标准以及可以提供的服务，看着花花绿绿的女孩照片还有触目惊心的服务标准，我的心慢慢往下沉。
人气和收费越高的援交女郎越排在后面，我足足看了十分钟才看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个女孩，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默读着这个女孩的资料：江卿月，19岁，在校大学生，身高1.68m，三围85cm，58cm，85cm，每星期可以服务两次，每次收费2000元。我边读边说不可能，肯定是重名了，然后颤抖着点开照片，很快出现在我面前的正是让我魂牵梦萦、让我快乐痛苦的江卿月，照片上的她穿着性感的三点式，双手紧握在胸前，淡淡微笑却明显忧伤地看着前方，犹如一个找不到天堂的天使，那么蛊惑，又那么让人心疼。
阿超得意地显摆：“怎么样，我厉害吧，这个网站一般人上不去的。”
我没有说话，我脑子里满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江卿月怎么会这样？
阿超继续没心没肺地调侃：“我说哥们儿，你是不是特恶心？你喜欢的是一只鸡唉！说实话，我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特能装，他妈的，有啥好装的啊，不就是我们没钱吗？有钱她就服帖了，让她干吗就干吗，擦，就是一只小鸡。”
我突然勃然大怒，猛站起来对阿超大吼：“去你妈的，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阿超愕然：“你发什么火啊？我又没有瞧不起你。”
我说：“反正不准你这么说江卿月。”
阿超也生气了：“我为什么不能说，她能卖，我就能说，擦，我明天让全校人都知道。”
我已经忍无可忍，生平第一次朝别人挥舞了拳头，用尽全力。阿超被我打蒙了，很快从地上爬起来，咆哮着说：“王翔，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打你的兄弟，你他妈还是人吗？”然后疯了一样对我还击。
我压根儿没躲，阿超的王八拳一拳拳抡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竟然不疼，还挺舒服。
我说阿超：“对不起，我不配做你兄弟，你打死我吧。”说完我突然哭了起来，我蹲下，紧紧抱着头，痛苦万分：“我擦，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阿超也愣住了，好半天才长叹一口气说：“作孽啊，早知道你这么当真投入，就不给你看了。”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已经没有力气上床，干脆躺在地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的脑袋已经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但还得细细琢磨，回忆倒带，将所有线索结合，我终于明白江卿月为什么苦苦请求我一定要让她去游戏展做showgirl，终于明白她说这次机会对她很重要的深层含义，终于知道她在游戏展上如此卖力表现堪称完美背后的动力，终于知道游戏展闭幕时带走她的老板意欲何为，终于知道第二天清晨在女生宿舍楼遇见她时她刚做了些什么，终于知道她说自己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女人所言非虚，江卿月确实工于算计，并且执行力超强，她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可是她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是自甘堕落？是为了报复那个男人？还是有着其他可能？
不管如何，本来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继续纠缠江卿月，因为我知道那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役，江卿月的幸福不是我能够给予的，可是现在我又改变了主意。是，我确实没有本事让她相信，也没有本事让她能够过上她要的生活，可是她现在在作践自己，在进行一场危险的游戏，稍有不慎会将自己毁掉的，我不能坐视不理，我一定要将她拯救，等她悬崖勒马、金盆洗手后我再从她生命中消失不迟，想到这里，我内心又充满了大男子主义英雄情结，并且为再次找到和江卿月交往的完美借口而欣喜不已。
……
……
我决定第二天就找江卿月深聊一次，我有信心可以说服她，不过在和江卿月聊天前，我得先和阿超谈一次，不管如何，刚才我先动手是我不对，阿超虽然人有点儿神经兮兮，但这些年一直是我最铁的哥们儿，我有事他从来都没有袖手旁观过，我大学爱情梦是没什么指望了，不能再失去我的好兄弟。
我等到十二点，阿超都没有回来，我只能去找他了。找阿超不像找江卿月那么费劲，这孙子吃喝拉撒的行踪我通通掌握，这么晚不回来，用脚趾也能想到他在附近网吧通宵打游戏。果然，我刚走进我们经常玩儿的网吧，就看到阿超正全神贯注在玩“帝国时代”，我拿起阿超面前的烟，点燃一根，阿超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继续狂打游戏，感觉鼠标都快被他按坏了。我就在旁边静静看着阿超，等一局过后，阿超把耳机一摘，鼠标一扔，对我说：“走，喝酒去。”
我们校外有很多通宵营业的大排档，除了不健康，价格和口感都没得说，大排档的主人基本上都是夫妻，偶尔也有一些姐妹花店主，那么她们家生意保准火爆，学校里的小伙子们一个个干柴烈火，几乎每晚都钻进姐妹花的排档里，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和姐妹花店主瞎贫。姐妹花们也不吝，荤的素的都能接，不怕你来，只要你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颇有龙门客栈里金镶玉的风韵。
几年一晃，大一的孩子变成了大四的老菜皮，玩笑是越开越过分，有的时候还动手动脚，更有人对姐妹花投入了真感情，于是等毕业后离校多年，教书育人的师长是早已记不得了，唯独姐妹花的风情犹在心头，咂摸一下，酸酸的，甜甜的，还有点儿疼。
我和阿超本来想去一对四川姐妹花开的排档喝酒。那对姐妹花里的妹妹长相酷似汤唯，和其他姐妹花店主不同的是，她有点儿冷，不太会接我们的话，有的时候玩笑开重了，她还会脸红，然后娇羞说我去看菜好没，逗得我们一个个倍儿有满足感。而姐姐则开朗大方，风情万种，并且能说会道，特有眼力见儿，和她说话都会产生一种幻觉，好像在和她恋爱。这对一冷一热的姐妹花几乎涵盖了所有男生喜好的种类，是全校男生集体YY的对象，因此她们家的生意也一直最好。
没做几年两人就分别在上海买了一套房子，然后找的老公也都有头有脸，据说日子过得挺幸福，姐妹俩的故事给我们这些屌丝们上了一堂励志课。
那晚我和阿超过去的时候已经人满为患，无奈只能到隔壁的一对安徽夫妻开的排档，里面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夫妻俩都哭丧着脸，仿佛谁都欠他们两百块。我点了几份小炒，对店主说再来四瓶纯生，冰的。阿超打断说来八瓶，我瞅了阿超一眼，然后说：“那就八瓶。”
菜还没上来，我和阿超已经对吹了四瓶，却一句话都没说，仿佛谁心中都憋着一口气。等喝到第三瓶的时候，我感觉有点儿急了，再这样喝下去我就得醉了，何况我找阿超又不是拼酒的，于是我想向阿超先道个歉，只是我刚开口，阿超就打断了我。阿超大手在空中一挥，一脸豪情：“王翔，你放心，我不会把江卿月的事情说出去的。”
“不是，我……”
“这跟我没关系，我告诉你，我还真没那个空，明儿我就去上班了，五百强，老头特喜欢我，我有的是事做，我告诉你。”我这才发现，阿超舌头已经有点儿大了。
“阿超，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事。”
“你拉倒吧，你不是为这事你能主动找我？你多牛啊，为了一女的能打你最好的兄弟，王翔，你还有良心吗？我对你多好？哪次考试我不给你创造作弊机会？没有我你早退学了。不说远的，就前两天你突然问我借钱，擦，我也没有啊，我二话没说，宿舍挨个儿借个遍，都快借到隔壁宿舍楼了，你还打我，真是伤透我心了。”
阿超看来是真伤心了，一边说一边喝酒，排档灯光朦胧，我总觉得他眼眶都红了。
我按住阿超的手，我说：“阿超，你对我是很好，我一直庆幸能遇到你这样的兄弟，这次呢是我不对，我他妈这几天经历的事有点儿复杂，都快把我整成神经病了，我也挺痛苦的，不说那么多废话了，我干了瓶中酒，你就原谅我吧。”
说完，我一仰脖，把手中新开的一瓶酒一口气喝完。喝完后我通体舒畅，过了理智的临界点后，人的酒兴反而高了起来，我对老板高声说，“再来八瓶，还有菜快点儿上，都没人，还这么慢，不像话。”
老板显然不乐意了，但看我们酒喝多了的样子，也没多说话，转身拿酒去了。
阿超听完我的表白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一边喝酒一边调侃：“王翔，你够可以的啊，旅游一趟胆儿肥了，不但敢打我，还敢凶别人了，你不怕他们在菜里吐两口痰，给你吃吗！”
我说：“我不怕，再恶心的我都吃过，再憋屈的我都做过，我他妈现在什么都不怕，擦，我算个屁啊，我屁都不是，我他妈一天到晚只知道为了别人想，我他妈够贱的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想起了江卿月，酒壮人胆，强烈的委屈涌向心头，江卿月，我那么爱你，在我心中，你冰清玉洁，你怎么会自甘堕落，做这种皮肉生意呢？我他妈以后怎么好意思说我爱的姑娘太美了太有气质了太有内涵了太有志向了太完美了，可她是个小姐，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啊，江卿月？
仰脖，抬头，又是一瓶见底。新上来的八瓶啤酒分分钟又被我干掉三瓶，我喝得眼睛都已经直了，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舒畅，我压抑了太久，需要发泄，酒是最好的载体，喝了酒后我不再怯懦，我可以直面自己内心所有的压抑和无助，仿佛是另外一个人，正对自己进行无情的批判，越是批判得严厉，自己越是痛快。
后来阿超都吃不消了，阿超说：“好了，别喝了啊，我原谅你了还不行吗？我压根儿没生你气，我们多少年的兄弟啊，真是！”
我推开阿超，我说：“你滚开，跟你他妈有毛关系，你懂个屁啊……阿超，你说实话，我他妈爱的人竟然是个小姐，你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我他妈还天天渴望给小姐幸福，渴望让小姐相信真爱，是不是很贱？”
阿超眼睛一眯，脖子一横：“你是很贱，不过我没有瞧不起你，我他妈哪里有资格瞧不起你？我他妈比你更贱你知不知道……擦，你最起码还有一个爱的姑娘，我他妈连个YY的对象都没有。”
我说：“你别他妈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他妈都有女朋友了，还YY个屁啊。”
阿超突然大笑起来，边笑边摇手：“哈哈哈哈，没有，都是假的，我骗你们的，我他妈压根儿就没有过女朋友，哪个妹子会看上我啊？我他妈不爱慕虚荣吗？怕你们瞧不起，希望你们觉得我牛逼，就编了一个，哈哈，没想到你们还都上当了，你说，我是不是很贱啊！”
“擦，你他妈是够贱的，好，从现在开始我是天下第一大贱人，你是天下第二，咱俩……真是他妈好兄弟，来……好兄弟，喝一口。”阿超也乐了，拍打着桌子说：“说得好，我们都是贱人，谁他妈也别装牛逼，来，贱人王翔，贱人阿超再敬你一瓶。”
那晚我们到底喝了几瓶酒，对我而言多少年来都是个谜，我只知道是我喝得最大的一次，也是最酣畅淋漓的一次。从某种角度那顿酒解救了我，让我直抒胸臆，没有憋屈死。后来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都没力气下床，等第四天走出宿舍时浑身神清气爽，颇有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