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那天上午我听江卿月边哭边回忆着自己的故事,心中感慨万千,除了渐渐明了她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样的女孩,也感慨自己的成长虽然平淡,但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出生在江王翔州一个普通的教师家庭,父母为了省事干脆给我取名王翔,我性格温和,个性中庸,还有点儿小懦弱,与世无争,这让我从小就风平浪静地过着日子,循规蹈矩地成长着,没有获得太多耀眼的记录,也没有经历任何苦难的生活,小富即安是我对生活全部的企图。我想如果江卿月的这些遭遇发生在我身上,身为男人的我肯定都无法承受,由此可见江卿月其实是个坚强的女孩,值得有人为她牺牲,虽然她极有可能选择永远都不再信任。
我不知道江卿月为什么选择告诉我她的全部,是没有把我当外人还是因为我只是一个陌生人,因为陌生人最安全。我只知道听了江卿月的故事后,我不但没有心生畏惧,反而更加爱她,因为我理解她所有的苦痛,所有的无助,所有锋芒背后的不容易,所有坚硬背后的软弱,此刻我真想把她拥入怀中,告诉她我要好好爱她好好照顾她,可是我很快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因为就在同样的地方,一个男人说了同样的话然后将她深深伤害,我如果也这样做也这样说只会让她对我更加反感
。更何况,我拿什么去爱她?我和她真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虽然我无比不待见这句空话套话,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杀伤力巨大,可以抹去所有的爱恨,仿佛什么都没有滋生。
江卿月终于不再哭泣,她轻轻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想我应该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江卿月“哦”了一声,说:“可以告诉我吗?”
我迟疑着,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她我已经决定不再打扰她,今晚我就想离开,从此以后我只在她背后注视着她,暗中祝福着她,而不会给她带来任何麻烦,这是我深思熟虑后能够为她做的全部,以我目前的道行和能力,真的无法让她重燃爱火,无法给她她想要的幸福。我深呼吸了两口,决定不再逃避,只要我说出来,一切都可以了结,我又可以轻装上阵,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屌丝,过着不咸不淡的生活。
只是我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到江卿月脸上滚下豆大的汗珠,她的脸色突然煞白,声音也颤抖起来,她撑着双腿试图站起来,只是刚起身又立即弯下腰,拼命捂着肚子痛苦万分地说:“肚子,我的肚子好痛,啊……”
“江卿月,你怎么啦!”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我手足无措,看到江卿月捂着肚子喊痛几欲昏倒的模样,我再也不多想,一把抱住她,将她托了起来,然后向岸边跑去。
我边跑边大声说:“江卿月你不要害怕,坚持住!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你不会有事的!”
江卿月在我的怀里疯狂喊着好痛,脸部因为疼痛已经扭曲变形,眉头紧锁眼睛瞪圆,额头则青筋暴露。突然我的胳膊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江卿月疼到无法忍受,竟然用尽全力狠狠掐着我的胳膊,我疼得差点儿将江卿月扔了出去,等反应过来后屏气凝神,咬牙强忍,继续向前冲去。
古镇上游人很多却没有医院,我抱着江卿月犹如困兽,在人群中不停地发问:“医院在哪里?请告诉我医院在哪里啊!”然后顺着不同人指示的不同方向东突西奔了好久才找到通往凤凰新城的道路,江卿月已经痛得半晕过去,眼睛无神地看着我,连掐我胳膊的手也没有了力量,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大声说:“快送我们去医院,快!”
十分钟后,出租车在凤凰第一人民医院门口停下,我抱着江卿月冲进了医院急诊室。医生在紧急诊断后对我说:“急性阑尾炎,得立即做手术。”
江卿月已经醒了过来,疼痛似乎也轻缓了些,她对我摇头说:“我不想做。”
江卿月说她害怕,她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我安慰她:“傻丫头,阑尾炎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术,虽然疼起来要命,但做起来很简单,而且肯定安全。”
江卿月疯狂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我有不祥的预感,我的病绝对不会是阑尾炎这么简单。”
江卿月哀声求我:“王翔,求求你,带我回张掖吧,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家乡,死在父母身旁。”
我说:“江卿月你肯定是疼糊涂了,真的不会有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直到你康复为止。”
我们的对话让医生很不爽,医生说:“你们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在医院谈情说爱?你们到底做不做手术了?”
我们同时回答。江卿月说:“不做。”我说:“做。”
医生蒙了,说:“什么情况?我到底听谁的?”江卿月对医生说:“听我的,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我对医生说:“听我的,我是她男朋友。”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如此坚决,坚决到连江卿月看我的眼神在我强大的气场下都慢慢柔软。我第一次在江卿月面前如此强大,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但我知道我只想保护她。
我深吸了口气,缓缓对医生说:“我把我女朋友的生命看得比我的命都重要,她受了太多的苦难,我不会再让她受半点儿苦,所以这个手术我们一定做,现在她受点儿苦,把阑尾割除,以后就再也不会因它而痛苦,否则留在体内,迟早都是隐患。”
医生乐了,说:“小伙子,你别对我说啊,这些话你应该讲给你女朋友听。”
我低头,深情地看着江卿月:“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但我说的全是真心话,求求你,相信我。”
江卿月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闭上了眼睛,慢慢点头。
医生似乎也被感动了,说:“小伙子你够痴情的,肯定是偶像剧看多了,好了,别煽情了,你赶紧去交费吧,下午就做手术。”
手术费加住院费要三千块,我没带那么多钱,赶紧找了部公用电话给老马打电话求助,电话里老马特兴奋地说:“你他妈在哪儿旅游呢?老子我发达了!有一个世界五百强找到了我,说让我去工作呢,你说我到底去不去啊?”
我打断他说:“快别他妈废话了,赶紧给我打三千块,回去还你。”
老马说:“你要那么多钱干吗?我账上也没那么多钱。”
我说:“那你就赶紧去借,我这儿有急用,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回去再和你说。”
老马还想和我讨论下他去五百强工作的事,我已经不耐烦地把电话挂了。走出电话亭,我突然有一种长大了的感觉,我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我要变得冷静、积极、高效,至于那些想对江卿月说的话,等她身体好了再说不迟。
老马挺靠谱,没过半小时就收到了他打过来的钱,我顺利交了手术费和住院费,然后又买了一些水果和营养品,在手术室外静静等候。阑尾炎的确是个小手术,从头到尾不过四十来分钟,江卿月从手术室里被推出的时候精神有点儿恍惚,可能是麻药还没过劲的缘故,不过她的思维应该还是清楚的,因为她看到我一脸悲伤苦大仇深的表情时,还有心情说了我一句:“讨厌,我又没死掉。”
我说:“看到你受罪就难受。”
她说:“那你这几天就好好照顾我吧,你要说话算数。”边说边伸出手。
我点头,也伸出手,却不知道该握不该握,我渴望,但害怕,所以愣在空中。
江卿月低声说:“抓住我。”我立即紧紧握住江卿月冰冷的手,并将之放入我的怀里取暖。
江卿月,如果可以,我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可是我知道,等你身体好了,一切都会结束。你依然是那个历尽风霜、高高在上、志存高远的女王。
我依然是那个经历简单、一无所有、胸无大志的屌丝。我们之间的距离,绝不会因为此刻的感动而消失,回到上海,我们都将回到现实,原来我还可以装疯卖傻,死缠烂打,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你的故事,我连装傻的理由都没有了,江卿月,我会找准自己的位置,寻找合适的存在,默默地爱着你,不再给你带来任何麻烦。江卿月,我的这些心思,你又何时能知?
我真的不知道江卿月会不会知道我的这些心思,她又关不关心,我只知道在江卿月术后恢复的那一周我们是简单而快乐的,我退了回去的车票,安心陪江卿月养病。
江卿月似乎也不再想那些让自己心烦的事情,每天都过得恬静而安逸,开始几天她还不能下床,我就在床前给她端茶倒水,陪她聊天,她如果不想说了,我就看着她休息。我总是看不够她,因此很多时候她睁开眼睛都会愕然发现我保持着不变的姿势看着她,同病房的病友们都夸我人好,说江卿月好福气,找到如此情深义重的男朋友,现在靠谱的男孩不多了,她得好好珍惜。
江卿月笑笑也不解释,仿佛默认了我们的关系。
后面几天,江卿月能下床了,我租了个轮椅,每天推着她到沱江边,看流水,晒太阳,我们之间的话依然很少,但能感觉到两颗心很静,有的时候我会给江卿月唱歌听,说起来唱歌可能是我唯一有天赋的技能,不管什么旋律我听上一两遍后都能够唱出。
江卿月最喜欢的歌手是王菲,最喜欢的歌曲是《红豆》,最喜欢的歌词是那句: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江卿月说这是她宿命的写照,每次听到这句的时候都会想哭,可还是那么想听,于是我会一直唱一直唱这首《红豆》,很多时候她都在我轻轻哼唱时安静地睡去,我会继续吟唱,然后推着她轻轻走过美丽而悠长的沱江。
术后第七天,江卿月伤口恢复得很好,顺利拆了线,我们买了回程的车票,走前最后一次来到沱江。
江卿月面对着江水伸开双臂,闭上了眼睛,犹如鸟儿一样沐浴在江风中,阳光在她身上洒下,让她通体透明,过了好半天她突然睁开眼睛,双手聚拢在嘴边,对着江水大声叫喊:“我想留下来!我不回去了!”江水不语,而群山则留下了她的回音,她转过身来,已经泪流满面。
江卿月张开双手,突然扑入我的怀里,紧紧将我拥抱,哽咽着说:“这些天我真的很宁静,王翔,你是个好人,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