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说到这里，江卿月已经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我赶紧掏出纸巾，递给江卿月一张，而内心则翻江倒海，无比郁闷，我想他妈的又是这句话，这句话简直他妈无敌通用，谁想和谁在一起时都可以恬不知耻地来一句：我觉得我们上辈子就认识，我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而谁要和谁分手，就可以故作无奈来这句：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合适。他妈的，不合适，早干吗去了？
还他妈上辈子就认识呢，人啊人，虚伪至极。我们都是自私的、险恶的、趋利避害的、阴险狡诈的、无情刻薄的，我们都有罪，应该受到惩罚。
江卿月接过纸巾，轻拭眼泪，然而薄薄的纸巾根本无法阻挡她汹涌的泪水。
我愤怒地质问：“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凭什么说你们不合适？”
或许江卿月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或许她压根儿不在意我的问话，现在她要的只是尽情抒发，总之她没有回答而是擦干眼泪继续诉说。
“我当然知道这是虚伪的借口，我当然不会就这样罢休，我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就像当年我追问我爸爸到底有没有犯罪一样，我需要的只是一个真实的答案。
面对我的纠缠不休，他终于恼羞成怒了，他指责我给了他太大的压力，让他不自由，他嘲笑我是一个没大脑的白痴，竟然天真到想纠缠他一辈子，他说自己已经错过一次，选择婚姻就足以让自己懊恼终生，他不会再让自己的灵魂被哪个女人羁绊，他说在凤凰我表现出的依赖让他害怕，他怕随着时间递进我对他的依赖会加深，最后会连累他一起沉沦，因此他要悬崖勒马，长痛不如短痛，早分手早安生，从此我俩各不相犯，他继续追求他要的潇洒人生，我也可以找到一个愿意终生厮守的爱人。
看着他表情阴冷地说完这些话，我的心完全冰冷下来，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我在内心给我们的爱宣判了死刑，他在我的眼中突然变得那么丑陋，让我恶心到窒息，我头也不回地跑掉了，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人，永远都不想看见。”
“分手后，我的世界完全崩塌了，我不停地哭，没日没夜地哭，眼睛像漏了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流眼泪，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三天后我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可肉体上的痛和内心的痛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
我真的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我真的对人生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我的爸爸离我而去已经带走了我的半条命，现在他抛弃我又将我剩下的半条命活活扼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决定自杀，我拿起刀想也没想就朝手腕割去，只是滑稽的是，我虚弱到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血流了一床，伤口却没深到致命，晚自习回来的同学吓坏了，赶紧报警把我送到医院。我被抢救了过来，在医院躺了整整两个月，其间很多老师同学过来看我，他却始终没来，班主任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始终一言不发，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深爱着他，我怕说出来会耽误他的事业他的人生，就这样我以我十七岁的身体承受了所有的痛所有的罪。”
“出院后学校怕我再做出傻事，派了一个女同学整天陪着我，现在想想学校这样做还真救了我，否则我真的会承受不了再自杀的，那些天我表面上和正常人没有太多区别，可内心深处却时刻犹如火山喷发一样备受煎熬，我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好的爱情说没就能没，我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好的人说变就能变，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过来看我一次安慰一句，变得那么绝情那么残忍，我想不通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这个地步了我还在维护他还在挂念他我他妈的还深深爱着他我是有多贱啊
！我想不通的事情越来越多，而最最让我痛苦无法承受的是，虽然我那么不想看见他但我每天都会见到他，他还是那样英俊潇洒，还是那样才华横溢口吐莲花，他仿佛没有任何愧疚任何不安，甚至看我的眼神都那样平静，没有人会把我的痛苦和他关联。而我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仿佛看着自己已经腐烂的伤口，看着他无动于衷，看着他和别的女孩谈笑风生，看着那帮愚蠢的女孩对他流露出爱慕的眼神发出崇拜的赞美。
这些都仿佛尖刀一样对我的灵魂进行凌迟，我真想对天下人宣告他是个骗子是个魔鬼。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连自杀都不可以，我只能像个白痴一样傻傻看着前方静静流泪，一流一整天，我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法承受那快要把我撕碎的痛，突然像只濒临死亡的兽发出可怕的哀号。我怕吓到我的室友，只能将被子紧紧裹住身体，然后，在里面拼命摇头张牙舞爪在自己身体上咬着抓着，让肉体的疼痛来暂时缓冲内心无边无尽的煎熬。”
“我没有死，我坚强地活了过来，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让自己有勇气再次面对这个现实残忍的世界，我又自我催眠了小半年才让我对人生又有了点儿期待。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对自己说，这世界压根儿就没有真爱，也压根儿没有诺言，男人都是骗子，不管他是多么道貌岸然，多么才华横溢，都抵不过一颗自私虚伪的淫恶之心。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发誓要离开张掖，离开西北，我要考到中国最时尚最繁华的地方，然后再从那里出发，去世界最时尚最繁华的国度，实现我爸爸对我的希望，我要靠自己的努力，像候鸟一样，飞到世界最温暖的中心，寻找属于我的幸福，而不是忍受贫瘠，被命运掌控。”
“只是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过半年就要高考，而过去的一年半我每日犹如梦游，根本没心思学习，成绩早就一塌糊涂，我再这样下去，不要说没法出国，就算离开张掖都是痴人说梦，我吓得浑身哆嗦，开始警醒，没日没夜地学习，过去数年我承受的苦痛也不是一无是处，因为这些经历让我变得很残忍，不光对别人，对自己也一样，我不再接受任何借口，只要我明确了目标就一定要完成，哪怕粉身碎骨。那些天我每天最多只睡四个小时，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看书看到恶心了也强迫自己继续。就这样我的成绩在短短四个月内突飞猛进，高三前的最后几次模拟考试时，我都能稳稳进入学校前三十名，高考我更是发挥超常，成功考到了上海，考到了我们学校，所有人都愕然，连我们校长都认为这是一个奇迹，到处演讲说他创造了一种新式高考冲刺学习法，只要半年就可以让一个差生脱胎换骨考进重点院校，我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高考录取分数线下来后，我们所有上榜的同学集体邀请老师们聚餐。那天真的很热闹，压抑了三年的同学们都尽情宣泄，学生和老师们一起大口喝酒，一起互相打闹。那天我收获了很多人的祝福，不管平时对我好的还是看不惯我的人，都对我真心佩服，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原来通过自己的努力征服别人是那么快乐。那天他也来了，敬酒的时候他和其他老师一起笑嘻嘻地对我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套话，眼神还是那么自然，仿佛曾经的甜言蜜语都是浮云，曾经的伤害都不存在。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恶心，像吃了苍蝇一样，我本来想扭头就走，可是我变了，我不再是那个很容易哄骗很容易被抛弃的人，我不再是那个谁都可以欺负都可以踩两脚的人，不管谁得罪我都要付出代价，反正我也要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我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所以我突然上前猛抽了他一个耳光，把酒泼到他的脸上，并且大骂他是骗子。
他吓得面如土色，傻傻地愣在原地，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没有人阻止我的行为，反而在我的带动下，又有几个女孩哭着上前对他又打又骂，而他也终于无法继续装作无辜的样子，只好带着满身的污秽离开。他离开后我们又继续喝酒，直到每个人都把自己灌醉，我也不例外，我醉倒前一秒觉得自己自由了，我的前十八年拥有过许多幸福，也承受过很多痛苦，很多人爱我护我，也有很多人骗我恨我，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我完成了自己的涅槃，酒醒我将离开这个地方，从此一去不返，在这块土地上发生的所有恩怨，通通一笔勾销。”
“再见了，张掖；再见了，家乡；再见了，爸爸；再见了，妈妈；再见了，我的十八岁，再见，我残忍而破碎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