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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幕重重(三)
今天是星期日。每到这一天,监狱就会给服刑人员们集体放假,洗澡、洗衣服、读书、打牌、打篮球、踢足球,只要不打架、不做违反监规纪律的事情,随便你怎么折腾。因此,服刑人员们给每个星期的这一天起了一个非常霸气的名字:海福监狱狂欢节。
上午,卜慌本来打算洗衣服的。但他动手太晚,被监舍里年龄最小的顾凯抢了个先。小伙子把卜慌要洗的衣服放在自己的洗衣盆里端走了。
这个顾凯是海福县人,只有23岁,中专毕业参加工作后,因为在一次喝酒时与别人打架,一时失手将对方刺成重伤,被判刑三年。这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他三岁那年,父母离异,他被判给了嗜酒如命的父亲,母亲改嫁远走他乡。在他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因酒精中毒死亡,尚且年幼的他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磕磕绊绊的长大成人。后来,在当地政府的资助下考上了县上的中专并完成了学业。没成想,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就因一时失足进了监狱。
由于家里没有了亲人,入监一年多来,从没有一个人来监狱看过他,更没人给他往账上打钱。日常生活中只有依靠监狱每个月发的八元零花钱勉强度日,日子过得相当艰难。
卜荒看着他实在可怜,所以对他格外的关照。家里来人探监,他总是把一些好吃的、好喝的给他留一些;平时,隔三差五的就去一趟监区的小超市,为他买一些洗衣粉、香皂、牙膏等日用品。而顾凯则把卜慌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关心着。每逢轮到卜慌打扫监舍卫生的日子,顾凯总是第一个下手,帮着卜慌把所有的事情干完;每个星期天,不等卜慌安排,顾凯就抢先把卜慌的衣服放到自己的洗衣盆里,默默的洗完、晾干、叠好,然后整整齐齐的放在卜慌的杂物柜里。一来二往之间,卜慌和顾凯都习惯了相互之间的这种角色,就连整个小报编辑组的服刑人员甚至包括熟悉他们的唐警官、肖监区长都知道他们之间这种和谐的关系。如果有人找卜慌,直接就会问顾凯:你爸呢?而如果有人找顾凯,则直接问卜慌:你儿子跑哪去了?
直到刑满释放,两个人都回到了自己生活的城市,他们还一直保持着这种关系,卜慌甚至直接将顾凯接到自己的家里,给他安排了工作、买了房子、娶了媳妇,于对待自己的儿子并无而异——当然,这是后话。
衣服被顾凯洗了,想修改稿件,稿件又被高风拿去排版了。百无聊赖的他只好站在林正疆等人身旁,看着林正疆和张庆下象棋。
按照世人的观点,略微有点文化的人都会下象棋,特别是在政府机关当过领导的,象棋一般下的都很好。但卜慌确是个列外。他不会下象棋,不会走军旗,甚至连儿子下的都很好的跳棋他都不会。除了偶尔喝点酒、抽支烟之外,他没有其他的任何嗜好。
看了一会儿,卜慌又觉得没意思,便随手拿起林正疆床上的那本《平凡的世界》,躺在床上翻看起来。
有人做过实验:如果你有轻度失眠或者因为心里有事儿睡不着觉,你就那一本不喜欢看的书,翻不了几页就能酣然入睡,比数羊、数猪要管用的多。这不,看了没有几页,卜慌便感觉到了睡意。他把书放在床头,铺好枕头,闭上眼睛,准备小睡一会儿。
“起立,警官好!”
还没睡着,躺在床上的卜慌一咕噜爬了起来。
“林正疆,人家大伙儿都叫你臭棋篓子,你还好意思正在在这里下!继续玩,继续玩!”肖副监区长走进监舍,一边摆手让大家继续,一边调侃着林正疆。
林正疆知道自己的实力,没有说话,只是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继续跟张庆下棋。
“怎么,今天没干点什么?就这样睡一天觉是不是有点虚度光阴呢?”肖刚微笑着看看卜慌。
“那还能干什么?他们干的这些事情我又不会,只有睡觉了。监区长,你怎么没有回家?今天值班啊?”卜慌双手垂地,毕恭毕敬的问候道。
“是啊,今天我值班,而且是二十四小时值班。走吧,与其在床上无聊的睡觉,还不如陪我聊天呢!走”肖刚冲着卜慌招招手,然后自己走出监舍。
卜慌赶紧抓起放在床上的帽子跟了出去。
进了办公室,肖刚坐在办公桌前那张大转椅上,指了指旁边的一把凳子,示意卜慌坐下。然后掏出烟盒,自己拿了一支叼在嘴里,把另外一支扔给卜慌。
“不是已经戒烟了吗?又开始抽上了?”见卜慌悠然的吸着香烟的样子,肖刚微笑着说。
“唉,又抽上了。您和唐警官经常赏给我烟抽,在您们强大的‘诱惑’面前,我这个思想不坚定的人怎么能扛得住?再说了,最近一直忙着为即将开始的《育新周报》写稿、改稿,遇到灵感卡壳的时候,抽上两口烟灵感马上就来了。所以,就没有所以了!”卜慌看看肖刚,调皮的笑笑。
“你要采访赵杰写稿子的事情唐警官跟我说了。这几天监区长心情不好,我没敢跟他讲。等过了这两天,他心情好一点了,我跟他商量商量,应该问题不大。”肖刚仰靠在转椅上,略显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哦,对了肖监区长。这次赵杰脱逃对您们监区领导影响大吧?监狱对于您们的处分不会太严厉吧?”卜慌小心翼翼的问着。
“该死的儿娃子鸡儿朝天。事情既然已经出了,爱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吧,无所谓。只是监区长,这次弄不好......”
“要撤职吗?不会吧?”
“最低也是个降职使用。在入监教育监区,因为罪犯私藏大麻的事情,我由正转副。这次赵杰脱逃,他能逃得过去?唉,我们这当狱警的呀,就是在刀尖上过日子,说不定哪一天就会丢官降职,不容易啊!”肖刚一边摇着头感叹,一边坐直了身子。
“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最近怎么样?由于近期太忙,也没有过多的关心你的情况。”肖刚看看卜慌,又递给了他一支香烟。
“谢谢监区长关心。罪犯吗,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只要是活着,就是不错。只是小报马上就要开始了,工作有点忙。不过这样也好,一忙起来就没有时间想家、想儿子了!”卜慌点着香烟,无奈的笑笑。
“先给你透露一件事情。最近,省监狱管理局给了我们监狱十几个离监探亲的名额,每个监区一个。我们监区还没有确定把这个名额给谁。鉴于你的改造表现和改造成绩以及你们家中的实际情况,我倾向于把这个名额给你。最近几天监区就会开会研究这件事情。我提前告诉你,这件事情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我只是有这个想法,能不能把这个名额给你,要看监区党支部研究的结果。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肖刚坐直了身子,往卜慌面前凑了凑,小声说道。
“真的呀?那可是太好了!”听了肖刚的话,卜慌激动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先别激动,这件事情还没有确定呢。再说了,我毕竟只是个副监区长,说话的分量还不够重。等事情确定下来再高兴也不迟啊!”看着卜慌兴高采烈的样子,肖刚欣慰的笑了笑。
“不论最后能不能把这个名额给我,您的关心我还是心领了。谢谢肖监区长的照顾!”卜慌站起身来,冲着肖刚鞠了一躬。
但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肖刚是这个监区的第一副监区长,说话的分量足够重。再说了,现在出了赵杰脱逃这件事情,监区长在监狱领导面前抬不起头来,说不定,等处分决定下来,肖刚立马就会成为这个监区的监区长,他说的话能不算数?
与肖刚聊到凌晨两点钟,卜慌才从民警值班室走出来。在回监舍的路上,按耐不住兴奋的卜慌一路小跑的往监舍跑,看的正在楼道口值班的狱警直摇头:卜慌啊,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什么事情让你激动成这个样子?
回到监舍,林正疆他们早就睡了,只有张庆一个人合衣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想着心事。
卜慌进了监舍,轻轻的走到张庆的床前,坐到张庆的床上,把肖刚跟他说的事情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听卜慌说完,张庆不但没有像卜慌想象的那样激动,反而迎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先不要高兴的太早,依照我张神仙的看法,这个名额十有八九不会给你!”
“为什么?肖刚是副监区长,他都说了.....”
“副监区长算什么?比他大的官多了去了,他说了就算?”没等卜慌把话说完,张庆就拦住了他的话题。
“老卜啊,离监探亲这样的事情多少年才有一次,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个香饽饽?你卜慌改造态度端正,表现积极,利用自己的文化知识和聪明智慧给监区甚至给监狱作出了很大的贡献,这是包括监狱民警在内的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情,毋庸置疑。但仅仅是表现好,监狱就会把这个名额给你吗?不一定!”张庆拍拍卜慌的肩头,无奈的摇摇头。
“那凭什么?”卜慌被张庆打击的有些晕头转向了。
“凭关系!我们海福监狱三监区有近两千名服刑人员。在这些服刑人员中,有多少人的亲属与监区长有关系?与教导员有关系?又有多少人跟监狱长、政委有关系甚至有多少人与省监狱管理局的领导有关系?你根本不知道,人家也不可能告诉你。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哪一种关系不比你卜慌的改造表现和改造成绩值钱?你卜慌跟哪位监狱领导有关系?喜欢你的、照顾你的监狱民警是看在你的才华、你的能力能为监狱做点贡献的面子上,并不是那种实实在在的关系,你知道吗?人家一句话,你卜慌就要干半年。有些时候、在有些事情上,你辛辛苦苦的干上一年,也没有人家一句话来的直接、来得快。离监探亲?多少年能有一次?又有多少人在等着这块肥肉?能不能轮得上你?那要看你的造化了!”张庆哈哈一笑,闭上眼睛,继续想他的问题,把瞪直了眼睛看着他的卜慌撂在了一边。
“老张啊,你的心理太阴暗了吧?有这么黑吗?这是监狱,不是社会上!”卜慌被张庆的一席话说的心里发毛。但他仍不死心,继续跟张庆辩解道。
张庆睁开眼睛,看看已经急了的卜慌,摇了摇头:“我保外就医的事情说了多长时间了?那可是监狱长亲自答应的啊!在整个海福监狱,还有比雷元官大的人吗?一个监狱长答应的事情,一两个月没有回音,你不觉得其中定有问题?问题可能出在监狱内部,可能出在当地政府,也有可能出在省监狱管理局。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在我保外就医的问题上,雷元遇到了阻力。这个阻力来自于哪里?来自于魏新光一伙搭建的关系网。一个监狱长说的话可以让来自方方面面的关系变成‘空话’,一个副监区长肖刚的一句话,在这些关系面前算个什么?”。
卜慌无语了,刚刚还信心满满、激动的上蹿下跳的他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起来。
“但你也不要太失望。现在社会上不是流行着一句话吗:‘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所以,你不要太把我的话当真了。我坐牢时间长了,再加上自己案子的事情,心里想问题有时候确实有些绝对,我自己能感觉出来。睡觉吧,不要想得太多了!”张庆拍拍卜慌的肩头,然后躺下身子,闭上眼睛,再也不理卜慌。
这一夜,卜慌一直没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饼”。肖刚在他心中点燃的希望之火与张庆在他头上浇下的一盆冷水,让他的情绪像汤秋千似的起伏不定。
怎么办?
卜慌一直想着这个问题,直到起床的哨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