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命运的十字路口（五）

第二天一大早，古月就带着他的智囊团队往龙海市赶。

公司的人都知道古月办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性格，更知道他在每一次作出重大决定之前最讨厌别人总是问他“为什么”。所以，在古月通过秘书下达了“打道回府”的指令以后，所有的人在疑惑中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匆匆上车，跟在古月的车后往龙海市赶。

尽管是一大早就出发，但当他们的赶到公司楼下的时候，龙海市已经是万家灯火、华灯初上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下车，古月第一时间发现了早已守候在公司门口的金山地区地委书记张勋、云浮县县委书记徐志和古月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的龙海市检察院民刑厅副厅长赵建伟。

古月笑了笑，赶紧迎上前去与二位领导和赵建伟握手，互道辛苦。

“古董事长，再有两天‘绿洽会’就要结束了，您要是再不赶回来，我们‘上头条’的愿望就要落空了。所以，我们着急啊！”张勋一边跟古月握手，一边笑呵呵的说道。

“张书记，您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在金山投资？我这次去可只是考察，我可没有对您老人家作出任何承诺啊！”古月握着张勋的手，开着玩笑。

“我呀？神机妙算呗。就凭您古董事长的聪明智慧、独到的商业眼光和一般小商人无法比拟的工作作风，特别是我们金山地区上下对您投资金山所表现出来的热忱，我想，您古董事长的决定一定不会让我失望。我们之间的合作项目应该是今年整个‘绿洽会’最具轰动效应的合作，一定会在整个绿城乃至全国的矿山开发领域引起强烈反响，那还不能上个《绿城日报》的头条？您说是吧？”

“张书记，您这是硬把我往马上推啊！也就是说，我干也地干，不干也地干喽？”古月哈哈一笑，将了张勋一军。

“哎，古董事长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们两家的合作就像谈对象，前提条件必须是双方自愿。现在，我们就是恋爱中的一方，已经完全相中了您并热切的期盼着您的求婚。可这婚求与不求、结与不结，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您的手里。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难道我们还要逼婚、抢婚不成？”。云浮县县委书记徐志的一番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刚才还有点针锋相对的气氛顿时变得和谐起来。

“古董事长和他的高管们舟车劳顿辛苦了一天了，我们在这里等了两个多小时也都饿的不行了。咱有什么话到酒桌上再谈好不好？”这时候，赵建伟不失时机的走上前来，打着哈哈。

“好吧，我看啊，咱们这么多人，只有我们伟大的赵厅长说的最实际！走，去饭店，我请客！”古月看看赵建伟，一语双关的回答道。

“哎，那不行。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是您古董事长请的客，这一次必须是我们请。有来有往真君子吗！在你们回来之前，我们张书记就订好了酒店，专门给您们接风的。您古董事长就不要客气了，出发吧！”容不得古月再说什么，徐志的话刚刚落地，他就率先上了自己的专车。

古月笑笑，向十几位手下招招手，纷纷上车，跟着徐志的车向酒店走去。

宴会进行到一个多小时的时候，古月叫停了。

经商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秉承一个原则：酒桌上不谈事。在他看来，酒桌上谈事情不严肃、不正规。人一旦喝酒就会冲动，所作出的承诺亦或是决定，随时都有改变的可能。因此，在古月经历过的无数次谈判中，无论是什么事情，也不管事情大小，都不会在酒桌上讨论，更不会在酒后决定。

“张书记、徐书记、赵厅长，今天的晚宴十分丰富，我们吃饱了，也喝好了，咱们就到此为止吧！”古月笑着说完，没等张勋等人作出任何反应，就向自己的下属开始布置任务：

“我知道，大家这两天很辛苦，但今天晚上你们还不能休息。与金山地区的投资谈判工作由公司项目拓展部李总任谈判组组长，财务总监夏总任副组长，人力资源部总监赵总、公司法律顾问王律师以及公司各职能部门的主管任成员，从今天晚上开始，就要对谈判的每一个细节进行分析。我给你们二十四小时的时间，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们召开公司全体高管会议，敲定谈判的所有内容，后天上午开始与金山地区和云浮县的领导进行谈判。”古月说完，转身看看已经目瞪口呆的张贤等人：“二位书记，通过这两天的实际考察以及与二位领导的沟通，我们公司决定投资开发阿拉铁矿。但最后能不能达成协议，还要看咱们金山地区和云浮县政府的态度。我斗胆建议您们马上成立谈判小组，拟定谈判条款。如果您们没有什么意见，明天下午我们开始正式谈判，争取在‘绿洽会’的最后一天达成协议，促成张书记上《绿城日报》头条的夙愿，您们看如何？”

被古月雷厉风行的做事态度所折服的张勋笑了一下，然后看看徐志：“古董事长真的是名不虚传啊，佩服，佩服！您放心，我们的谈判团队已经成立，并草拟了谈判方案。其实，也没什么可谈的。在这里我撂下一句话：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只要您能到金山投资，你所有的问题和困难就是金山地委、金山地区行署以及云浮县县委和云浮县县政府的问题和困难。明天下午我们开始谈判，后天上午签订协议。‘绿洽会’最具轰动性的合作协议诞生了！”说到兴处，张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古董事长，我们这酒还没有喝尽兴，你就这样把场子给‘踢’了，这样不好吧？”赵建伟微笑着站了起来，端起面前的酒杯与古月碰了一下。

“赵大厅长，您放心，只要我们两家能够合作成功，今后有您喝不完的酒。再说了，您赵大厅长鞍前马后的跑了这么多天，不会是就因为喝两杯酒吧？”古月冲着赵建伟眨眨眼，一番话语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宴会散了。古月的手下在他的秘书的带领下进了公司办公大楼，今天晚上，他们应该通宵达旦了；

赵建伟则把张勋、徐志拉上了自己的车，然后汇入大街上的滚滚车流，向着远方疾驰而去。古月知道赵建伟赵大厅长的嗜好，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所以会心的一笑，然后，摇摇头。

而他自己，则打发走了司机，亲自驾车，赶往那个现在他最想去的地方。

轿车行驶在路上，透过车窗，古月欣赏着这座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夜景。这座城市是没有黑夜的，车辆的喧哗和路灯无边的耀眼把关于黑夜的回忆遗忘在狂奔不止的时光里。抬起头，天上的月亮大致只有圆满时的一般，暗淡的光辉和地面上霓虹散发出的光遥相呼应，互述着天上宫橛的寂寞和人世间的繁华。暗淡的月光把天目也衬托的灰蒙蒙的，由于视觉的影响，古月感觉到自己所站的位置天空最高，视线远处的天都消失在地平线上，让人感觉整个天空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蒙古包，严严实实的罩着大地，压抑的让人无法呼吸。远处的群山也隐没在夜色里，把山上的点点灯光勾勒成了天空中的繁星。一阵风吹来，透过树丛，顺着远远的公路望去，霓虹一闪一闪的，像儿时母亲深夜缝衣时点燃的烛火，让古月感到一种莫名的温暖。

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开创自己梦寐以求的事业。此时的古月虽然有点心潮澎湃，但心灵深处那一丝丝眷恋和不舍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一点点的疼痛，就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柔软的心脏上。

在远离龙海市二十多公里的一个别墅区，古月停下车。站在车旁，他仔细的打量着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这是一座隐藏在一大片绿荫丛中、依上傍水而建的别墅群。茂密葱茏的竹子沿着小路错落有致地站成两排,翠绿的竹叶则在顶端逐渐合围,形成了一个圆拱形的“屋顶”。白天的时候，浓烈的阳光和炙人的热气就这样被隔绝在外,无论你走到别墅群的任何地方,却始终都看不清道路前方10米以外的景观,翠绿高大的竹林把整个小区隐密在其中,曲折处有通路,通路处又是竹林满眼。在这个十几栋中式建筑与欧式建筑交相呼应的别墅群里，建筑的中与西结合得甚是和谐,不但富有审美的愉悦,更重要的是令居住舒适而贴近自然，没有一点点的突兀。一幢幢精致别墅散落在苍翠树木的掩映之中,置身其中恍如远离了所有的都市尘嚣,宁静幽远的感受令人心驰神往。

沿着蜿蜒的有些艺术的碎石铺就的小路向前走，在快要走到尽头的左侧，一栋精致的双层别墅映入古月的眼帘。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下，他轻轻的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见古月站在门外，赶紧闪身让他进来：“古董事长，您来了？刚才老首长在练字，听说您要来，字也不练了，现在正在书房等您呢！”

古月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位中年妇女是老首长家的保姆，在古月当兵的时候她就在。已经多少年了。由于古月经常来，两个人十分的熟悉。

来到老首长的书房门口，古月整理了一下衣服，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大声喊了声“报告！”

“进来！”房子里传出了老首长威严的声音。

古月推门进去，只见老首长端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个造型别致的紫砂壶，微笑着眯起眼睛，看着眼前依然笔挺的站着的古月。

“嗯，不错。这么长时间不来了，依然知道规矩，值得表扬！坐下吧，像个大白萝卜似的杵在这里干嘛？”老首长笑笑，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古月转身坐在老首长旁边的沙发上：“这阵子有点忙，没有来看您。您老人家不会生气吧？”

“我生的哪门子气？你忙，是应该的。年轻人不忙，等到了我这把年纪，想忙也忙不起来喽！再说了，你古大董事长正在酝酿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情，哪还顾得上我这个老头子，你说是吧？”老人家笑了笑，看了看正在给古月倒茶的保姆。

保姆只是笑了笑，没有吭气。斟完茶，退着步子除了书房。

“您老人家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啊？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跟您讲过，您是怎么知道的呢？”古月一愣，故意皱着眉头问老首长。

“我可不会神机妙算。你觉得你不跟我讲我就不知道了？昨天玲玲来了，是她跟我讲的。要不然我还是真的不知道！”老首长孩子般的呵呵笑了两声，用充满童趣的眼光看着古月。

老首长所说的玲玲是古月的爱人。肯定是对他投资开发金山矿业的事情不放心，趁着他到金山考察的机会跑到老首长这里要么是讨教，要么是告状来了。古月的爱人玲玲是在古月复员后的第二年，由老首长亲自介绍的，与老首长之间形同父女。所以，不管古月多长时间不来，关于他的行踪，老首长非常清楚。

古月“哦”了一声，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成的小包包，放到老首长面前：“这是去金山考察的时候，金山的朋友送给我的一块玉石，正宗的和田玉。我觉得做个把件非常不错，送给您吧，您看看能干些啥！”。

听完古月的话，老首长立即放下那个一直没有离手的茶壶，戴上老花镜，打开古月递过来的小包包，凑到灯光地下仔细的看了起来。

“嗯，是块好东西！就听你的，做个把件吧！”老首长笑笑，小心翼翼的把玉石放到桌子上，看着古月：“我这个人从来不白要别人的东西，说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老人家指点一下？”。

老首长的话把正在一旁给他换茶的保姆都惹笑了：“老爷子，您真的太有趣了。您跟古董事长情同父子，他给你送个东西你还要有回报啊？”

古月和老首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之后，古月把在金山考察的情况、需要解决的问题以及自己心中的担心和疑问一股脑儿到给了老首长。

“我在绿城呆了大半辈子了，对于绿城的山山水水甚至是一草一木都很了解。在我当省委书记的时候，我去过几次金山，知道金山的基本情况。所以说，我对于你投资开发阿拉铁矿的事情还是持支持的态度。昨天玲玲来了，她对这件事情非常担心，我还劝了她。但是，投资铁矿是件大事情，会牵涉到你百分之百的精力。如此一来，你在龙海的生意怎么办？”听完古月的叙述，老首长思忖片刻问道。

“停止在龙海所有的经营活动，把所有的资产全部变现，集中精力打好‘阿拉铁矿开发攻坚战’！”古月意志坚定的看着老首长。

“哦，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你古月的办事风格。但你想过了没有，万一投资失败怎么办？你前半生的努力和心血就会付之东流。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通过这几天的实地考察以及咨询相关方面的专家，我对投资金山开发阿拉铁矿信心十足。我觉得，这可能是我古月此生不可能再遇得到的机会了，千载难逢。所以，我想竭尽全力拼一下。即便是失败，我古月也不是七老八十了，完全可以重头再来。我的第一桶金包括现在所有的成绩都是在您老人家的正确领导下取得的，如果我这一次真的失败了，有您老人家在，我难道还担心不能东山再起吗？您说呢，老爷子？”

“你别给我上眼药，我不吃那一套。你也知道，我已经退位多年，我原来的学生、部下也大都退居二线了，现在这些人当中还有多少人买我的账？还想让我像当年一样帮你啊？别痴心妄想了。再说了，我已经八十有三了，去见马克思是分分钟的事情，我死都死了，你还指望着我帮你？......”

“老爷子，你不帮我也可以，你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好不好？什么死啊死的，让人听了伤心！”古月赶紧挡住老首长的话。

老首长先是哈哈大笑两声，然后板下脸，严肃的看着古月。

知道老爷子要说正事了，古月赶紧从公文包里拿出笔和笔记本。

“你刚才说的问题我都清楚了。对于你全资投资开发阿拉铁矿的事情我百分之百的支持。但出于对你的了解，我希望你做好以下几件事情。”老首长端起茶壶，喝了口水，然后继续说道：

“第一，必须和当地政府特别是当权领导搞好关系。这是你最不擅长也最不想干的事情，我了解。但是，如果你真的有这么大的决心去做这件事情，那就必须听我的话。没有信仰，没有抱负，金钱至上，贪图享受，这就是眼下个别领导干部的现状。如果你不能跟他们搞好关系，他们只是笔尖轻轻的动一下，就够你古月喝一壶的甚至会让你前功尽弃！”

古月神情凝重的看看老首长，轻轻的点点头。

“第二，要选好人。用好人。事业刚刚开始阶段，依照你目前的财力和精力还能应付的过来。但当事业进行到一个阶段之后，你一个人就不行了。公司股份化是目前的一个潮流，也是你现在就应该考虑的问题。但跟什么样的人合伙，跟什么样的人合作必须慎之又慎。你性格刚强，但心肠软弱，仗义、讲究哥们义气，不怀疑何人。这本是一件好事，一个良好的人格特征。但你要知道现在的社会环境是个什么样子，一定要慎重！”

古月一边快速的在笔记本上记着，一边轻轻的点头。

“其他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在经商方面你比我强。说多了就是班门弄斧了。但我说的以上两条你必须给我记好了，否则，你就会吃亏，吃大亏！”老首长放下手中的茶壶，使劲的用手指敲打着茶几。

古月坐着，等着老首长继续说下去。见老首长只是闭目养神，再也不说什么，便站起身来：“您说的我都记住了，您放心吧，我古月绝对不给您老人家丢人！时间不早了，您休息吧，我走了！”

刚刚走到书房门口，古月又被老首长叫住了脚步：“玲玲和丫头你给我留下，不能带走。金山那个地方”穷山僻壤，经济条件落后，我可不愿意她们娘俩跟着你去受罪！”

古月答应着，走出书房。

三年之后，当古月再一次想起老首长跟他说的这些话的时候，他已经在监狱里窄小的监舍里。那种发自内心的悔恨几乎让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