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时毁容
许是这半天也没解决什么问题,林旻之从门后出来,那位传说是韦陀城最富有也是最年轻的商人,看上去和想象中倒是很不一样。
他苍白清瘦,云锦的褂子披着松松垮垮,如墨的黑发未束成冠,懒懒洒在胸前,不像个抱紧商场的圆滑老板,倒像个呆板的书生。
听到是澜蕊的朋友,不再多问便马上请他们进去。我跟在他身后,觉得他瘦弱的身子一个不小心就能被风吹到,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是靠什么支撑起这么巨大的家业的。
院子里一片空荡,诺大的房产,不过三两家丁,几颗桃树。飘飘摇摇显得极为心酸,陆青山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站在庭院中间,怔怔望着地下。、
“怎么了?”我走过去拉他:“若是方才吃多了想吐,可别吐到人家院子里啊。”
陆青山猛地回过神来“啊”了一声,眼波却还在脚下四周徘徊,林旻之似看出他的疑虑,翩然走回来,礼貌询问:“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地方。”陆青山用力踩了踩脚下:“以前坐落着什么重东西吗?”
被他这样一问,我才瞧得仔细了些,发现他脚下方圆十几平米的地面都比其他地方白一些,新一些,好似没受过什么风尘更替。
而且这里相较于其他,还有几分凹陷向下的感觉。
“这里原先是一座假山。”林旻之微笑着解释,眼神平静自然:“蕊儿嫌它挡住了射进屋子的阳光,我便差人搬走了。”
林旻之口中的蕊儿就是澜蕊,看他提到澜蕊是眼里的疼惜,便知道他有多难过。
直到现在,所见到的一切都和我之前听说的消息不太一样。李捕头之前告诉我,说澜蕊是五年前嫁到林家的,林旻之是出了名的脾气暴,从不跪天拜地,更不信因果报应,所以坏事做绝,却因家大业大没人敢拿他怎样。所以澜蕊嫁到林家,没几年就病死了。
可是如今一见,不知是那林公子演技太好,还是传闻有误,我好像总能从他眼里读出些悲戚。尤其是落座之后,他委婉让我坐在左边的椅子上,说我之前坐的座位,是澜蕊喜欢的。
他便想为她空着。
许是女子的感情细腻些,导致我总能被林旻之的种种细节打动。可那一向没心肺的陆青山则不然,他直白了当拿出怀中纸书,递到林旻之面前,面无表情地问他:“这东西,你见过吗?”
这是从玄机老头儿家搜出来,关于澜蕊自愿将身体托给他的文书。
时间好像就在那刻静止了,我看见林旻之抬起手腕上的根根青筋,他似在努力压制,却迟迟不愿接下。
我原打算铺垫几句再拿纸书的,好歹初见面还没自我介绍呢,谁知道陆青山那家伙这么不会揣测老大的心……
场面尴尬至极,我忙站起来打算缓和两句。林旻之忽然开口了:“我知道这是什么。”
他终究没有接过纸书,悄然将握紧的拳头藏于袖子,面不更色:“是我把澜蕊的尸体送到玄机老头那里的。”
我大惊:“你为什么会……”
“那是蕊儿的心愿。”林旻之眼里的哀戚衬得他更加瘦削,眼窝深陷在脸上,伴着两片乌青,声音开始颤抖:“那是澜蕊此生唯一对我提出的心愿。”他通红的双眼忽然迎上我的眼眸,紧绷着的情绪像是到了尽头,咬着牙最后吐出几个字:“我又怎能不满足?”
“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我没来得及开口,陆青山那家伙插了嘴,他那副口气,怎么看都像是不把林旻之刺激崩溃不罢休:“我们只是好奇,为什么身为丈夫,会在妻子死后,任由邪门歪教取她脸皮?”
“你觉得我不配做她的丈夫?”林旻之反倒是平静了些。“一个让自己娘子嫁过来五年就因病而死,你觉得自己配不配?”
虽然陆青山的问题都是自己想知道的,但这家伙的表达方式未灭太不留情面了些。
林旻之扣着桌角的手指发青,额头上有青筋凸爆,胸口起起伏伏半天终是压不下翻涌的怒意,猛地站起来,朝着陆青山逼逼紧逼而去:“配不配也不是公子你说得算。”他脸色白到透明,声音也抖得厉害:“那我也仍是她丈夫,是她此生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
“也对。”陆青山还是那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即便林旻之那么近距离地站在他面前,他还是从座位上站起来,平视对方道:“若是澜蕊姑娘有别的男人可以依靠,恐怕也不会病死得如此之快了。”
“你!”林旻之瞳孔放大,口鼻反复吐着冷气,却没有吸回的力气,我瞧着这是要出事儿的节奏,忙走过去想劝劝他别和陆青山一般计较,但我刚走过去,那个瘦削的身子便徒然僵直,眼神空洞,直挺挺往后倒去。
我忙伸手接他,林旻之倒在我怀里的时候,身子轻得像个娇小的姑娘,感觉到的那一丁点儿重量恐怕也只是皮包的那几根白骨吧。
“林旻之!!”我的大喊引来的这府里为数不多的家丁们,大家忙凑上来,将他扶进屋子,我小心跟在身后,到了卧房门口却没勇气踏进去,毕竟是陆青山把人家气成这样的。
“你要是把林公子气出个好歹,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我压低声音狠狠骂陆青山。
他却半分紧张都没有,斜倚在门槛上,随便瞥了几眼屋子里的场景,轻松道:“要是这么几句话就能气死,那他前半生怎么过去的。这韦陀城的百姓估计没几个没骂过他的吧。”
不过看屋子里那些家丁的动作,倒是娴熟的很,好像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少次了,心里犯着嘀咕,忽然听见个低沉的女声。
“你们哪位是沈自横公子?”转头看去一个约莫五十岁的老妇人,礼貌大方地询问着,在看见我腰间佩剑之后,便确定下来:“沈公子您好,早先听闻城主邀您查案,有劳了。”
一看就是个见过世面的老人家,我有些不好意思:“您这是说哪儿的话,这原想来了解了解情况,却不小心将公子气病,实在对不住您。”
那老妇人倒显得很大度,她偏头瞧了瞧屋子里的种种,柔声道:“我儿自从澜蕊走后,便日渐消瘦,最近府中乱事诸多,夜里总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叨扰旻之,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一病不起了。”
原来这老妇人是林旻之的母亲。
我好奇:“夜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说出来不怕公子笑话,我这府里一到晚上就无人敢出卧房,院子里总有鬼声,每晚都唱同一首曲子,还是当初旻之去澜蕊时奏得婚曲。我请了诸多术士都没有用。”这老妇人这样毫无掩饰地道出家中乱事,我想……
“早就听闻沈公子威名,您看您能不能夜里留宿府中,瞧瞧究竟是什么鬼怪闹事……”
就知道她这是有求于人才这么诚实,不过我从来不相信鬼怪之说,所以没什么好怕的,便打算应下。
陆青山在一边扯我的袖子:“这鬼怪若是惹上了身,那可就赶不走了。”
“好的老夫人,我和青山今晚便留下,瞧瞧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
“真是谢谢您了!”
陆青山一直在身后,对我的胳膊又掐又拧,却还是阻止不了我想留下的心情,他强壮着一副笑意目送老夫人回房,而后一口气泄出来,脸色铁青。
“我怕鬼。”陆青山嘴巴撅得很高,声音无比诚恳:“很怕。”
“那你怕我吗?”我把峥嵘剑抽出来一小半,银光反射在他眼里。瞬间就没了刚才的埋怨:“再害怕也要留下来陪着你才行!”
林旻之一直歇着,我也没再去打扰他。晚膳时分,在陆青山的旁交侧击下,小厨房宰了一头猪,三只鸡,还有买了好几条鱼,丰盛极了。
我看着碗里最后一块鸡腿被陆青山夹走时,真的很怕他会撑死。
“不吃饱点儿,晚上逃跑都没有力气。”
还未入夜,天边抹了片红晕,我坐在灵符客房内擦剑,静等着夜晚的到来。
“砰砰砰”传来敲门声,我问了句谁,门口迟迟没有反应。
擦剑的手即刻停下来,戒备地窜到门口,听着门外动静,听他呼吸急促,恐怕是有要紧的事。
“门外高人,可否报个名字?”
忽然传来一阵非男非女的声音:“澜蕊。”
我心一紧,若不是天还没黑这鬼怪就找上门来了?怎么想都蹊跷的很,索性心一横,握紧刀柄开了门。
一阵黑影闪身而去,门口空荡荡一片。冷风飒飒,我追到院子里环顾四周,啥也没发现。
回到房里的我仍心里泛着嘀咕,原想继续擦剑,但转头就看见床上怕这个不明生物,白衣脱地,黑发遮脸,怎么看都像是戏折子里吸人精血的鬼魅。
不躲不闪是因为我此刻有些吓傻,手脚已然不听脑子的支配,只冷冷盯着床上,挣扎半天才稍微吐出个字来:“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刚说完,我就看见他脚上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