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纠葛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不能再退回去。
经过一翻思想斗争后，莫婉清还是提起裙摆，走上了青鸾殿的台阶。
她一边走一边想，想来，她与皇上出宫，彻夜未归的事，皇后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如此，她要不要跟她解释一翻，会不会越描越黑呢？想着想着，纠结着纠结着，不知不觉便已经走进了大殿。
大殿里很安静，没有人。看到她走进来，一旁的内侍忙热情地迎过来，
“婉清姑娘，您是来找娘娘吗？”她满脸堆笑，像见着亲人一般，很是温和贴心，“娘娘在后院儿的鱼池旁喂鱼呢，我带您去吧。”......
假山旁的鱼池里，养着几株南边儿的睡莲，开得正艳，何玉锦若有所思地立在鱼池旁，看着水中的鱼儿发着呆，眼神里露出一丝丝落寞之色。
那小宫婢正欲去唤她，莫婉清忙扰了扰手，示意她退下，小宫婢只好躬身退去。她在原地站立了片刻，才轻轻挪动步子，走过去，
“姐姐在想什么呢？”带着心里的那份愧疚，她再也无法说出一句生硬的话来。
何玉锦茫然而醒，呆呆地看了她片刻，忙下意识地拭了拭眼角，
“没，没什么，妹妹回来就好。”原来，她在落泪。
“我......”内心欠疚的她正想解释说点儿什么，却被她打断，
“走吧，姐姐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带你去看看。”莫婉清觉得今天的皇后似乎少了些许平日里的气势，没有了原本的自带的一股锐气，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柔弱了。
她看着她，
“姐姐为什么要送我礼物？”于此，她十分不解。
何玉锦笑笑，
“不为什么，因为姐姐觉得那宝贝很适合妹妹。”
经历了这么多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也经历了人世间最惨痛的事，她怎能还看不明白一些事，一些人。
什么叫该出手时就出手，该放手时就放手，什么叫以进为退，什么叫有舍才有得，她比谁都明白。
莫婉清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哀伤，她却还要假装坚强，且对她与皇上出宫的事只字不提。
她一定是知道她要离开青鸾殿了，才会送礼物给她。
见莫婉清低垂着眼帘，沉默不语，何玉锦笑笑，
“别想那么多了，是你的躲不掉，不是你的你也争不到。”她似很坦然地拉住她的手，“走吧，去看看姐姐要送你的东西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何玉锦带着莫婉清来到了一间她在青鸾殿住了这么久，却从来不知道的房间。
那间房，用一把大锁紧紧地锁着，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文该是皇后放宝贝的地方，里面一定堆满了珍奇异宝。
何玉锦命人打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却见莫婉清还一直站在门外，迟迟不进来，她笑笑，
“妹妹进来吧，这里头没什么好神秘的，都是些本宫喜欢的东西，却又让本宫伤心的玩意儿罢了。”
喜欢又伤心？莫婉清讶然又好奇，她微微叹了口气，便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她就有些尴尬了。原来，这里面全然不似她想像中的那样，摆放了些一些流光溢彩，金光闪闪的东西。而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物件儿罢了。有梳妆镜，有盆栽，还滴着水，翠绿欲滴。还有纸风筝，秋千......甚至还有枯了的百合花。
这里面有许多她想都想不到的东西。
看着她那茫然不知的眼神，何玉锦笑了笑，
“这些都是我最珍贵的回忆，尽管一旦看到它们，就能回想起曾经，再看看现在，会让我潸然泪下，可我仍然舍不得丢弃它们。”她边说边拿起一只小摇鼓，“这是我三岁时，第一次被爹爹带出府宅，他给我买的。”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猛烈地疼了一下，“还有这个，这个是在我还没入宫前，皇上被先皇私下带入我们府里，当时，他手里就拿着这个纸鸢，我们两个一起放纸鸢，那一天，我们都好开心......”说着说着，她便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哽咽，“瞧我，怎么跟你说起这些了，来，妹妹，看看姐姐送你的东西。”见莫婉清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她忙扯开了话题拉着她，走到一只很大的紫檀盒子旁，并打开，“这是一把绿绮，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琴，虽然我不知道妹妹会不会抚琴，但我觉得它很符合妹妹的气质，所以，我一定要把它送给妹妹。”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喜欢这把绿绮琴，从打开盒子的那一瞬，她就已经舍不得移开眼睛了。
“我可以摸摸它吗？”说着，她便已经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
何玉锦笑笑，
“当然可以。”
其实，她不知道，这把绿绮本就是她的，是当年她初次进宫时，皇上送给她的，后来她被赐死，这把绿绮就落在了何玉锦的手里。如今，她只不过是借花献佛，物归原主，顺便讨个人情罢了。说不定还能勾起她想起点儿旧事。
莫婉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绿绮，纤纤十指轻轻的弹拨在那冰丝玉弦上，只听，当的一下，一串高昂宏大的声音荡漾开来......
果真如她料想的那样，皇后是因为知道她要走了，才把最心爱的琴送给了她。
当莫婉清抱着那把绿绮走出大殿时，整个青鸾殿进进出出的宫婢内侍，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并小声地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尽管她们面上掩饰得很好，可是敏感如她，怎会没有听到她们说得那些话：
这个女人真是恩将仇，皇后对她那么好，她不但抢走了皇上，还有脸拿走皇后娘娘最心爱的东西......
就是呀，皇后娘娘对她那么好，她忍心如此伤害娘娘，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后有多么爱皇上......
娘娘为了皇上，甚至不惜......
这些议论像魔咒一样缠绕在她的脑海里，让她的心像被烙铁烙一样灼痛。
她们说得这些，她又何尝没感受到，没看到，可是即便她躲，她避，她拒绝，又能如何，皇上就能全心全意地爱皇后娘娘吗？
心乱如麻的莫婉清紧紧地抱着琴，贮立在青鸾殿的大门口，看着左右长长的宫道，竟不知往哪儿去。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后来者，是后来者，就是侵略者。此时此刻，她的心好痛，痛到她无法做任何决定。
“怎么了？”突然，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头，温和道，“只管尊从自己的内心，不要在意任何的风言风语。”
她回头一看，是皇后。在她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依然是她走过来，给予她力量与安慰，
“姐姐，我可以在你这里多住几天吗？”她突然转身抱紧了她，哽咽道。
何玉锦淡淡地扬了扬唇角，
“当然可以，你想住多久，想什么时候走，都随你。即便你走了，若是有什么不开心，有什么委屈的地方，这里同样欢迎你。你就把我这青鸾殿当成你的娘家吧。”
在这个时候可以听到这样的话，就好像雪中送炭一样，让她温暖到心坎儿里......
一转眼，秋叶已经黄遍。
深秋的菊花带着些许凋零的落寞。
自那天与诗桃深聊过以后，楚天宇像是活生生地变了个人一样，性情大变，沉默少言。整天呆在尚书坊看看书，抄抄经，也再没踏入过云香馆。
透过窗户，看到沉寂落寞的他，楚云宵微微摇了摇头，或许，只有这样不断地遭受打击，他才能够不断地成熟，不断地强大。
就算是他不明白，怨恨他也好，只要他能够变得更加优秀。
时间，就像摆在案上的香烛，不断地消耗燃烧。很快，就到了楚天宇远去北关任职的时间。
临行的前一天，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命人备了好酒，与楚云宵对饮了一整宿。
长夜漫漫，冷风阵阵，落叶的声音轻轻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扉。
楚天宇什么话也没，更没提及到有关诗桃的半个字，他只说，不会有负皇上所拖与重望。
楚云宵仍然是回以淡淡一笑，把所有的话都放进酒里，用满怀的期望一并和起，喝下。
贮立在窗外的人，看着窗内对饮的影子，心中百转千回。
诗桃并不后悔她对楚天宇说得那些话，只要皇上能够明白她所有的心思。
楚天宇的远行，对她来说有那么一点点庆幸。可他表现出来的沉默，与若无其事，却是让她担心与惶恐，或许这些沉默，是场暴风雨前的平静吧。
皇上说，让她明天与他亲自出城送送她，本意她是不想去的，可是陪同皇上一起，她没有理由不去。
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
楚天宇没有带多少随人，随行的一共就那么二十来人。
是他同皇上要求要这么做的，毕竟只是个出关任职。
城门外，冷风阵阵，风沙弥漫，天灰蒙蒙的，有种悲怆的凄慌与空旷。
“皇上，你们留步吧。”出城十里后，他跳下马，抱拳拜了拜，“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什么时候再回来，只等皇上一句话了。”
楚云宵微微点了点头，
“好，祝你一路顺风。”
在此期间，楚天宇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诗桃一眼。
原来，她还准备了一句话要送给他的，看到他如此没有风度，如此小肚鸡肠，她也就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