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结束了期末考试后的第二天，林玄便迫不及待地要去看看黄盼盼了，黄盼盼平时不喜欢林玄去她家，说是家里太乱哄哄的了。林玄本想打个招呼再去的，可她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她给黄盼盼发短信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她便自作主张去了。

林玄刚到黄盼盼家楼下，抬头只见黄盼盼坐在她家的窗户上，双手也没有扶着任何东西，双腿在窗外晃呀晃呀，她突然把双腿收了回去，弯腰站了起来。林玄吓得失控地大声喊道：“盼盼！黄盼盼！你在干嘛？危险！”

黄盼盼听到林玄的声音往下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只是凄凉地笑了笑。这个笑更是吓坏了林玄，她疾呼道：“黄盼盼！你要干嘛？你要干嘛啊？你快下来！你快下来！”

黄盼盼的嘴巴轻轻动了动，林玄听不到她在说什么，“盼盼，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清。”

于是黄盼盼又说了一遍，尽管林玄还是没听到黄盼盼在说什么，可她通过黄盼盼的唇型看出了黄盼盼说的是对不起。她宁可没有读懂黄盼盼的唇语，这使她更慌张。

“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什么啊？快下来吧！我求求你了，你快下来。”林玄急得哭了出来。

黄盼盼没再说话，不再和林玄周旋，她的身子往前一倾，离开了窗台，像是一只没有了生命的小鸟，从高空直直地坠落，砰地一声，她身体着地，瞬间鲜血如同疯狂生长的红玫瑰铺满了水泥地。她倒在了一片垃圾堆里，倒在了残羹冷炙、破旧的废品里。

“盼盼！”林玄大叫着跑了过去，才不管黄盼盼的身上有多脏，她跪在地上把黄盼盼抱在怀里，她发现黄盼盼的脖子上、脸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她猜到是谁干的，身子一颤，她只是更觉得痛心，她嚎啕大哭地说道，“你别死，你别死，你别死，你别死。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死！”

黄盼盼虚弱地半睁开了眼睛又闭上了，她想亲口对林玄说声对不起，却是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她累了，想休息一下。

黄盼盼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一个小女生写了好长好长的一封道歉信给她，而起因不过是那个女生不小心把她的鞋子踩脏了。那个小女生胆怯又真诚的模样真是可爱。从那时起她的生命里多了一个叫林玄的人。这些年恋人伤害她，家人伤害她，可林玄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维护她。宋瑜韫称林玄为天使阿玄的时候，她还装出一副很恶心的样子，其实林玄真的是天使啊！只是她真的对不起林玄啊，她恐怕是要辜负林玄的期望了。

还有她的父母呢？会为她伤心难过，还是会觉得这是他们的解脱？

林玄的哭声越来越远，她很想说别哭了，可没了意识。

失声痛哭的林玄吵到了黄盼盼的邻居，他们纷纷出来察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场面太血腥，他们又别过了脑袋不去看，每个人争先恐后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场面瞬间乱成一锅粥。

“打120！对！打120！”林玄自言自语道，她掏出手机打电话，她的手上都是血，手机屏幕上也都是血

黄盼盼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死亡了。

黄盼盼去世的那一天距离过年不到半个月，黄盼盼终是没能迎来新的开始。

黄盼盼的葬礼举行的那天，黄爸爸和黄妈妈当着一众亲朋好友的面直接打起架来了，几个人都拉不开，劝架的人稍有松懈，手里的人就又扑向另一个人了。他们互相推脱责任，互相埋怨。

林玄实在看不下去，就默默走开了。

后来林玄从别人那里听说黄爸爸和黄妈妈离婚了，黄盼盼的离开把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彻底击碎了。

就是从亲眼看到黄盼盼跳楼之后，林玄发现自己看到荤菜胃里就会泛恶心，哪怕只是闻到了那个气味，她也受不了。

别说是过年了，就是平时饭桌上也少不了荤菜，更何况是过年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于别人而言是美食，于林玄而言简直是种折磨。

过年走亲访友，在饭桌上林玄强忍胃里的恶心，安静地坐在一旁低头屏息喝着饮料。

往年，在众人中就数林玄笑起来最大声，最爽朗，而现在呢，别说是笑声了，在林玄的脸上就连一个勉强的笑容都很难看到。

与此同时，林玄的胃口也变得不太好，她通常吃一小碗饭，往里面加点开水变成泡饭，再吃点青菜、白菜、萝卜之类的蔬菜，萝卜必须得是白萝卜，红色或是橙色之类偏红色的东西，林玄连见都见不得。

眼看着林玄一天比一天瘦，一米六二的身高却只有八十斤的体重。林妈妈很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她暗地里不知哭了几回了。一次，她偷偷往粥里加了点肉末，谁知林玄吃了一口就跑到卫生间去吐了。她吃的东西很少，想吐也吐不出来什么，只是干呕。

过完年后，得知林玄一家从乡下回来了，江渠成便每天都去林玄家里看她，不管天气如何，不管他工作是否忙碌，如果江暖在家他会把江暖也带上。

可无论江渠成做什么，说什么，无论他是好声好气地哄她，还是故作盛怒吓林玄，林玄从来都没有笑过，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林玄机械般地抽动一下嘴角，她也不曾吃一口荤菜。

江渠成和林玄的父母商量过后，决定带林玄去看心理医生。

怕林玄会有抗拒，江渠成一开始没和她说要去医院，便撒谎说过两天要见一个很重要的客户让她帮忙给他挑一身新衣服，林玄自然是同意的。

直到江渠成把车开到了医院门口，他才告诉林玄他是带她来看心理医生了。

林玄考虑都没考虑就直接拒绝了，“我不去，我没生病，我为什么要看病？”

“林玄，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你这是没生病吗？哪个正常人会看到肉类就恶心？你听我的话，你去看一下，医生我都帮你预约好了。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林玄还是不愿意接受，她挥动双手，激烈地反抗道：“我不要！我不要！”

江渠成一只手托住林玄的脑袋，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使她无法动弹。林玄见反抗无效，她便低头狠狠咬住了江渠成的肩膀，过了好久，她才松开。

江渠成被林玄咬得很痛，但他一直忍着，直到他感觉到林玄渐渐平静下来了，他这才继续说话，“林玄，你要乖，你看到你父母了吗？你看看他们担心你都担心成了什么样子了？还有我，我也很担心你。”

林玄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伸手抱住了江渠成的脖子，放声大哭，“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最最好的朋友！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自杀了，她在我怀里死去了，我却无能为力。如果我早一点去看她，她可能就不会跳楼了。她血淋淋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还有……还有她落地的那个声音，深夜里会不停地在我耳边循环播放，像是有谁设定好了似的。”

江渠成轻抚林玄的背部，安慰道：“黄盼盼的自杀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即使那天她没有自杀，她第二天也许还会自杀，是生活把她逼得太紧了。你既然是她最好的朋友，你就好好活着，为自己，也为她。”

最后江渠成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才把林玄哄去看了医生，江渠成在门外听到林玄的尖叫声差点就要冲进去了，强大的意志控制住了他的脚。医生一遍一遍地重复让林玄冷静，渐渐的，林玄不再尖叫了。林玄出来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着实吓了江渠成一跳。

江渠成小心翼翼地提出带林玄去吃饭，没想到林玄一口答应了。他特地选了一家甜品店，虽然甜品无法取代主食，但至少不会有其它荤菜干扰到林玄。

看过心理医生后，林玄吃了一块蛋糕，又喝了一大杯果汁，这对她而言已经是个非常大的进步了。

江渠成趁着林玄状态还不错，便带她到街上逛逛。令自己长久处于一种孤独的状态对她而言不是好事。一切都挺顺利，两个人走走停停，只是江渠成怎么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烧烤摊。

他们离烧烤摊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就闻到了肉香，江渠成警觉到了事情的发展，便赶紧拉着林玄调转方向，却又碰到一个骑着自行车买了一大袋烧烤的男生，路过他们身边时袋子里发出浓郁的肉香。林玄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红色的里脊肉、黄褐色的羊肉串。江渠成听见林玄呕了一声，她便慌张地跑到路边，她左看右看终于找到了一只垃圾桶，她跑了过去，抱着垃圾桶吐了。

“呕……”

“呕……”

江渠成轻轻拍打着林玄的背，好不容易才让她吃了点东西进去，这下可好又吐了个精光。

林玄吐完后整个人变得十分沮丧，她说：“江渠成，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控制不住我的胃和我的脑子。”

“没事的，慢慢来，我们都会等你好起来。”

江渠成把林玄送回家后便留在林玄家吃晚饭了，他发现林玄家的餐桌上没有一道荤菜，就连一点肉末都没有。他倒发现垃圾桶里众多的垃圾之下露出了鸡腿的包装袋的一角，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吃过饭江渠成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等他到家处理手头上的工作发现了一个疑问想打电话询问同事时，他才发现自己把手机落在林玄家了。他又驾车回去。

江渠成到林玄家时，林妈妈说林玄已经睡着了。江渠成蹑手蹑脚地进了林玄的房间，林玄的一截小腿裸露在被子外，他轻轻地给她盖上。曾经林玄抱怨自己腿粗，如今瘦得跟竹竿似的了。

江渠成半蹲在床边，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林玄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林玄双眉紧皱，她的手指弯曲，紧紧握住了江渠成的手。

江渠成心中有股暖流涌过，他也紧紧地握住了林玄的手。

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林玄快乐，和这个相比，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