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伤感别离
记者：“陈老先生，请问您能给我介绍一下那天登陆日结束之后的情况吗？”
老迈的陈强一脸的老人斑和皱纹，沧桑的脸庞上露出一股沧海桑田般的表情，抖动这白花花的胡须说道：“那是一个血腥的日子，整个106团的人十去六七，剩下人的人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数来，两千多人倒在了那片沙滩上，我们23连仅仅只剩下十二个人，连原先的零头都不到，整个13号滩头上躺满了我们的兄弟，从沙滩南面走到北面你几乎都不用踩到沙子，全是尸体，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血腥的登陆日，那是从军生涯的梦魇。”
记者拿着话筒，继续追问道：“请您能具体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如果您不愿意回忆的话我们不会介意的。”
陈强的眼神恍惚了两下，温和的说道：“没问题，只不过人老了可能有些啰嗦，你听起来得有点耐心。”
记者露出了一个笑容：“没关系的，我们很有耐心。”
陈强开始回忆起了从前的那段日子，慢吞吞的说道：“当我们把旗子插上那座高地时，战斗差不多就已经结束了，只是战场时不时就会飞过几颗流弹，不过经历过血战的士兵们没有人会去在意这几颗流弹，援军开始源源不断的登陆上滩头，当他们走下登陆艇时，惊讶的发现整个滩头已经被我们的鲜血染红了，几乎无处下脚，到处都是尸体。”
陈强讲了一会便歇一歇，缓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陈长官回到了滩头，看着23连仅剩的十来个人，很哀伤，我能看出来他的心里非常的难过，但是没有流泪，这比流泪更加难受。陈长官，带着我们开始手里兄弟们的遗体，各连的人收敛自己连队阵亡兄弟的遗体，伤员非常少，倒在滩头上的人全是尸体，日本人很喜欢朝着已经丧失战斗力的伤员开枪，尤其是去抢救伤员的医护兵，我们很小心的把阵亡兄弟的遗体抬上登陆艇，摘下他们的铭牌，清理身上的遗物，帮他们尽量擦干净脸，然后将遗体和遗物全部装进尸袋抬上去。”
陈强的眼角悄无声息的流下了一滴泪水，旁边的记者和摄影师们一脸的肃穆，敬重的注视着这位战火余生的老兵继续述说着当年的事迹：“陈长官每送走一个人就会注视一会儿，直到尸袋拉上拉链看不见他的脸庞为止，他的手一直在发抖，抖得很厉害，他使劲儿的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我能理解他，因为我的心里也是同样的心情，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有些都是好人，很年轻，连长胡亚楠中尉、军需官胡亮下士、军械师袁守平军士长很多人都离我们而去，当所有人都被我们送上登陆艇之后，陈长官面朝着海平线上的夕阳对我说了一句话。”
记者很好奇的问道：“他说了什么？”
陈强眼神失焦的望着前方，唏嘘的说道：“你的圈子只有那么大，有人进来就得有人离开，但为什么告别来的总是如此仓促，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出。”
记者许久没有说话了，随后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从中间翻出了一张老照片，黑白的照片上满是岁月的沧桑，发黄的照片上是一个高大的军官的背影，满身硝烟和血迹的提着钢盔站在海边上，面对着远方海面上的斜阳凝望着，照片角落里用钢笔写着几个字：一九三八年五月十六日，摄于13号滩头。
陈强拿过照片，将照片凑到了眼睛跟前戴上了一副老花镜认真的细细看着，许久之后，老泪纵横的说道：“是他，这就是陈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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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结束后，106团幸存的官兵们收敛着各自连队的阵亡官兵遗体，有的连队甚至已经全军覆没，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了，陈烬亲自将一具具战友的遗体送上登陆艇，当胡亚楠中尉的遗体被抬到他跟前时，陈烬叫停了，他仔细的看着胡亚楠中尉，默默的说道：“你终究还是走了，你的妻女我会尽力照顾的，路上走慢点，等着点我，帮我跟以前的那些兵渣滓们打个招呼。”
陈烬挥了挥手让人将胡亚楠中尉的遗体抬上了登陆艇，静静的站在海边任由海水冲过他的军靴，静静的凝望着那艘满载着牵挂的登陆艇驶离了滩头，一个战地记者站在陈烬的身后静静的将陈烬的背影摄进了胶卷。
陈烬带着23连仅剩的十一个人坐在了滩头上休息，没有人说话，互相之间非常沉默。
每个人都一脸呆滞的坐在那抽着烟发呆，钢盔和步枪扔在了一旁不管不顾，许久之后易世星上士拿着一份伤亡统计文件向陈烬报告道：“长官，这是是伤亡统计文件，给您念下吧？”
“念吧。”陈烬呆滞的说道。
易世星上士缓缓的念道：“全连共计阵亡一百零六人，轻伤八个，重伤四个，伤员都已经送往医疗舰上治疗了，剩下十二个能动的全都在这了。”
“没有错误就送到团部去吧。”陈烬吩咐道。
“明白，长官。”易世星上士拿着文件走了。
一列列刚刚登陆的友军昂首挺胸的踏上了滩头，雄赳赳的踏着整齐的步子从陈烬他们身旁经过，朝着滩头纵深挺进着，最难啃的滩头阵地已经被106攻下了，他们的需要做的就是追杀那些日军的残余部队肃清整个沿海区域，建立起前进基地。
一个刚刚登上滩头的军士长离开了队列，跑到了陈烬他们跟前问道：“长官，请问一下日军部队都忘哪些方向逃窜了，我们刚登陆有些情况还不清楚，能请您告诉我们吗？”
陈烬抬头望了这位军士长一眼，淡淡的说道：“往东面追就可以了，替我多杀几个。”
“谢了长官，我们会的。”军士长敬了一个军礼离开了。
一列列经过的军队无不向这帮活下来的老兵投下敬重的目光，看着染红的海水和猩红和海岸，每个人都为这片惊心动魄的战场而感到战争的残酷。
送完了文件的易世星上士回来之后向陈烬传达了张竟成中校的命令：“长官，中校让您去团部找他，立刻去。”
“知道了，我马上去。”陈烬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掐灭了烟头：“该来的还是躲不了呀。”
团部设在了一座被攻克的日军暗堡内，张竟成中校手臂上打着绷带，一脸凝重的注视着墙壁上悬挂的日本地图，身后的参谋们忙碌的整理着各种文件和电报。
“报告！”陈烬站在团部门口打了声报告。
“进来。”张竟成中校冷冷的说道。
陈烬一走进团部便看到了张竟成中校那张冷冷的脸，没有一丝笑容，只剩下冰冷冷的五官。
“长官有何吩咐？”陈烬问道。
“你受伤了，少尉？”张竟成中校指着陈烬被鲜血浸透的左臂问道。
“只是被子弹擦伤了，已经止血了，不碍事，打点绷带就行了。”陈烬答道。
“嗯。”张竟成中校冷冷的看着陈烬，嗯了一声之后便没有说话了，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
陈烬就那么直直的站在团部内，两眼平视，呆呆的站着，一言不发。
许久，中校吭声了：“知道你今天做错了什么吗？少尉？”
“知道，长官。”陈烬很干脆的答道。
“你说说看。”张竟成中校坐下了，拿着一份文件仔细的看着。
“在战场上，擅自发布超过自身权限的命令。”陈烬语气平静的说道。
之前战斗时，在日军的反击下陈烬擅自发出了撤退的命令，全团都在他的命令下撤退了，小小的一个少尉指挥了一个团的军事行动，这是军中大忌！
“你还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啊？”张竟成中校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愤怒的说道：“若不是你当时主动留下来殿后，你现在已经被我给毙了！”
张竟成中校怒气盎然，一个字一个字的咬道：“我知道你打过很多仗，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徐州会战！你一直在和日本人打仗，后来你来到了国防军，是你组织了全团的特别训练，训练很有效，我很感谢你，但你却太孤傲了！”
张竟成中校再次拍响了桌子：“我不懂你的孤傲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现在我懂了，一个小小的少尉敢命令一个整编步兵团！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尉！一个副连长！”
陈烬一言不发，静静的承受着张竟成中校的怒火，他能明白一个手下几乎伤亡殆尽的中校此时有多么的哀伤愤怒，能够理解张竟成中校此时的怒火。
“你总是自以为是！本来你组织完训练之后我认为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军官，虽然很不合群，但也无伤大雅，这一仗打完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你提成中尉，可我现在才发现你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军人的第一条职责，服从命令你都不懂！”
“我承认你当时的命令和行动避免了106团更大的损失，战后的结果证明了你是正确的，装甲支援也是你呼叫的，我都清楚！但你得明白命令对一个国防军军人意味着什么！”
陈烬静静的站着，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张竟成中校脸色缓和了一些，意味深长的说道：“一个命令哪怕是错误的，哪怕会让你去送命！但你作为下属，只能执行！时候自然会有军事法庭去审判下达乱命的长官。若是你没有执行，那么登上军事法庭将会是你！哪怕命令是错误的，但你没有执行，错误那就是你！”
“明白，长官！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陈烬平静的答道。
“不必了，这件事我已经压下了，毕竟你也是为了106团。”张竟成中校两手压着太阳穴，低着头说道：“你在106团不会有什么前途了。我会整编一个连建制的侦查分队，你去担任指挥官，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走吧！”
“是，长官！”陈烬转身离开了团部，很平静的离开了。
返回滩头时，陈烬看见一队刚刚登陆的海军陆战队压着一群日军战俘准备在沙滩上，陈烬径直朝他们走了过去。
一名海军陆战队下士见到了陈烬，举手敬礼：“长官，您有什么事吗？”
“下士，这批战俘是防守滩头的日军吗？”陈烬问道。
“是的，长官，抓住他们的时候他们说不愿意向进攻滩头的部队投降，只愿意向我们投降。”下士很详细的回答道。
“好了，下士！将他们交给我们吧，不用麻烦你们。”陈烬直接说道。
“长官，请您不要乱来，屠杀战俘可是会上军事法庭的！”下士一脸紧张的说道，擅自屠杀战俘是国防军明令禁止的，这种行为一旦被发现绝对会上军事法庭。
“这应该我们担心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下士！你只需要执行我的命令，把战俘交给我们！”陈烬斩钉截铁的说道。
陈强中士、曾桃中士以及易世星上士带着23连剩下的人全都围了过来，手中端着步枪面色不善。
“好吧，长官！我会当做一切没发生过的。”下士带着人离开了，战俘全部交给了陈烬他们。
一共一百多名日军战俘，还有十几个轻重伤员，全部都蜷缩在一块，听天由命的蹲坐在沙滩上。
“给他们扔上十几把工兵铲，先让他们挖上一个大坑，必须要足够大！”陈烬吩咐道。
很快工兵铲被扔给了日军战俘，被俘虏的日军很听话，完全不见之前作战时那股悍不畏死和凶悍残忍，就像一群羔羊一般听话的拿起工兵铲在沙滩上挖着坑，陈强等几个军士带着人端着枪警戒着，整个滩头上都是国防军的人，很多人都将目光很不善的投向了这些战俘。
卖力的日军战俘很快就把一个直径十几米的大坑挖好了，战俘们都站在数米深的坑内轮流接过工兵铲卖力的挖着，有些战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死活不肯挖，但却于事无补，坑还是挖好了。
“把工兵铲收上来。”陈烬抽着烟，冷冷的说道。
很快工兵铲一把不少的收了上来，陈烬走到了坑前说道：“多谢你们的配合！”
哪知一个日军大尉会说汉语，恭敬地朝着陈烬鞠了一个躬：“长官过奖了，身为战俘我肯定会竭力配合的，还望长官能够善待我们。”
“肯定会善待的，你不用担心。”陈烬微微的笑了，从众人那里搜刮出了七八包没拆过的香烟，全部扔进了坑内，说道：“这是你们配合的奖励，放心的抽吧。”
“哈伊！多谢长官！”日军大尉很恭敬的再次鞠躬答谢道。
香烟很快发下去了，每人一根，抽着烟的日军战俘很快就放松了，开始了吞云吐雾，物资紧缺的日本已经很久没有为军队提供过香烟了，抽到久违的香烟，日本战俘们很高兴，很感谢这位和气的中国军官。
看着日军战俘们快抽完了，陈烬缓缓的拉动了J-22机枪的枪机，其他人也不动声色的拉动了枪机，悄无声息的将子弹送上膛。
“送他们上路吧！”陈烬抬起了枪口，缓缓的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嘭嘭....咚咚....”机枪、步枪、散弹枪、冲锋枪齐齐朝着坑内开火，密集的弹雨充斥在了沙坑之内。
坑内正在享受香烟余味的日军战俘们惊讶的倒在了枪口下，一个个至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投向了还会被射杀。
陈烬一脸平静的开火，一串串断点射冷静的打在还没死透的日军身上，其他人也一脸平静的补着枪，直到确认坑内没有活口了之后，陈烬掐灭了烟头扔进了充满血腥味的沙坑内：“叫陆战队的人过来把坑填上。”
沙滩上的其他106团人脸色平静，就仿佛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刚刚登陆的部队的军官立刻训斥着手下好奇的士兵们，吩咐让他们也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很快海军陆战队的人就回来把坑迅速填上了，所有人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只是从这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接陈烬这帮人发的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