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不道离情正苦 】

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这句话果然不错，唐凉引看着纳兰容若一步步走进觉罗氏那近乎华丽的房间时脸上所表现出来的厌恶和说不出的恶心，纳兰容若闻着空气当中丝丝弥漫出来的血腥味突然觉得坐在正中间那个衣着华贵的女人不像是自己的母亲，倒像是一个嗜血的女魔。

“成德，快点过来，坐到额娘的身边来！岚姐，去给公子端杯茶来！”

只见觉罗氏看了看身边的那把椅子，那纳兰容若似乎没有听见，坐在了离觉罗氏最远的那把椅子上，觉罗氏见到纳兰容若这副模样明白了儿子的心思，便示意岚姨端上茶来。

“成德，你是不是拿了钱给青诗去娶亲了？”

纳兰容若点点头，不明白这觉罗氏用这话开口是什么意思。觉罗氏端起茶喝了一口，用眼尾的余光扫了一下站在一旁的岚姨，岚姨会意地转进房中拿出一沓红本，纳兰容若的心中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成德，这些都是一些名人高官家中的小姐的庚帖，额娘让人去物色过了，就留下这些，让你自己看看，若是有喜欢的，便留下来。”

岚姨将庚帖放在纳兰容若的桌边，纳兰容若很是不耐烦地随手翻了一翻，心中的厌恶抑制不住的上升。

“额娘，我说过了，我还未弱冠，这件事情不必急于一时。”

“你虽还未弱冠，但是已经是个举人，若是你不想现在娶妻也是可以，不妨先物色一个侍妾，你阿玛的意思也是如此。成德，你看看，这意下如何？”

纳兰容若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没有答话，觉罗氏按捺下自己的不满等待着儿子的回答。

“这婚姻之事孩儿从此以后不会多过问，阿玛额娘中意即可，不必来问我。孩儿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觉罗氏抬手想叫住纳兰容若，可是纳兰容若连头也不回直接往门外走，岚姨向上前拉住被那觉罗氏开口喝住。

“罢了，不必追。这孩子心中对我还是有所埋怨，既然他现在已经不想理会这些事情，那就我自己决定倒还快活。岚姐，你就照着这些庚帖出去找法师算一下命，十分恰当的再留下来。”

纳兰容若走出门时听见了觉罗氏这这番话，心中好像有尖锐不已的石头正用力刺着自己的心窝。想当初自己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带着雪梅出逃，若是当初安排得再精细一下，说不准现在自己也不会和雪梅隔着那一道永远也跨不过去的红宫墙。

雪梅，你还好吗？我想极了你，只可惜，有缘无分。若是你真能得皇上恩宠，也是好的！至少有个人能替我疼你保护你。

纳兰容若弯下身子试图把那株被暴雨打残的海棠花扶正，只是手刚触碰到那海棠花的花瓣便又散落了一地。

“海棠怎堪暴雨催，红颜一去难再回。世人只羡雪中梅，雪中梅！”

纳兰容若声音中已经含着哽咽之声，说到雪中梅之时已经说不下去，只是痴痴地看着那株还未到花期的梅树。

“公子，我回来了！”

青诗手上拎着一大堆红纸袋，走近院子里看见纳兰容若站在那株已经死去的海棠花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子，公子，您在想什么呢！”

青诗放大声音叫了纳兰容若一声，纳兰容若被这一嗓门叫醒了过来，转身看向青诗。

“这么快就准备好了吗？”

青诗晃晃手上拎着的红纸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脑袋。

“公子，我那老泰山说要让您赐个墨宝给放在我们成亲的地方添点光彩儿。我都跟他说了，您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这怎么能配得上呢？要说呀，他就是一个卖面条的老头也是这么多事的一个人儿！”

纳兰容若没等青诗说完，从他手中抽出一张红纸仔细端详了起来，眼神之中似乎有羡慕的神色。唐凉引紧盯着纳兰容若脸上的表情变化，许是这一些事情让他想起了雪梅，想起了自己有缘无分的爱。

“青诗，真的恭喜你，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今后，你可要好好珍惜这段缘分！”

“嘿嘿嘿…”

纳兰容若过分真挚的话让青诗开始不好意思起来，青诗抓抓头并没有注意到纳兰容若的神情。

“公子，您说您要写什么送给我呀！”

“写这雪中梅！”

青诗顺着纳兰容若的眼神看过去，只看到一株尚未开花的梅树，心中明白了许多，这公子定是睹物思人，有感而发了。

“公子，您是不是想雪梅小姐了？”

纳兰容若听到这话，没有回应，一双眼睛一直看着那面前的梅树。

“公子，这雪梅小姐进宫也个把月了，您就不必太难过了。您看这上一年的梅花谢了，再等到今年冬天这梅花不是还会再开吗？”

纳兰容若苦笑了一阵，伸手想要碰碰梅树却始终没有碰触到，青诗在一旁看了不由心疼起这个多情公子。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纳兰容若转过身朝书房的方向走，嘴里还念念有词。青诗听不真切，却也能知道纳兰容若的大概意思。

多情难堪世事。

唐凉引躺下身子仰望着南冥天池的天空，虽然待久了但还是觉得这里一点都不真实。

“你在想些什么？”

“冷雀，你当初修仙是为了什么？”

冷雀见唐凉引没有那么紧张地趴在水镜边看纳兰容若，直接躺下来自己便过来问问，却不料唐凉引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本就是雀灵，修仙也是理所应当做的事情！”

唐凉引舒服地闭上双眼，听着这南冥天池冥冥之中让人安定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在唱着让人听不出意思的长调。

“冷雀，你就没有想过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和那些凡人一样。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娶妻生子，生老病死。”

冷雀看着闭着眼睛的唐凉引，眼神之中的碧蓝色深了一些，看了一会儿之后，冷雀也坐下在唐凉引的身边。

“因为有想要保护珍惜的人，所以想过！”

唐凉引注意到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是冷雀的蓝色眼眸一直在盯着自己。唐凉引吃了一惊，马上坐起身子来，冷雀见此只是微微一笑。

“你为何如此惊慌！”

“你的性情多变，让人不得不防！”

唐凉引本想着自己这么说会惹得冷雀生气，却不料冷雀只是一直看着湖面没有再开口。

“冷雀，我刚才说那样的话，你怎么不生气呢！”

冷雀看着湖面微微一笑转过头来看着唐凉引，唐凉引直视着他蓝色的眼眸实在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不做一个普通人。可是你看看纳兰容若，他有多想自己不是出生在纳兰家族，不是出生在这个繁花着锦之地。可是，这命运就是这样，若想真如这有些人那般洒脱倒也好，否则就会像纳兰容若一样，想放下这一切，却又放不下，自己终日折磨自己，倒落得个抱憾终生的下场！”

想放下却又放不下。

唐凉引细细嚼着冷雀的这句话，释然地笑了笑，转头也看向湖面，这波光粼粼的碧波真仿佛是一场美梦。

“冷雀，有时候我倒真羡慕那些终日疯疯癫癫的人！他们忘记了自己是谁，他们不惦记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他们不介意自己吃的睡的，他们按照自己的感觉走，走到哪就是哪。他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衣不蔽体，路边随便一靠就能睡着。哪怕是这个世界上战争不断，家中的亲人为了几千块钱争得头破血流。”

冷雀看着唐凉引的侧脸，安安静静地听她说完了这段话，嘴角扬起了一抹笑。

“冷雀，当神仙真的很好吗？”

冷雀沉默了许久，扬起了自己的脖子，深呼吸了一会儿。唐凉引看着在阳光下的冷雀，瞬间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世人都道神仙好！我从雀身修炼至今已经上千年，这上千年我都在人间受上天历练，从这皇帝封号开始，这片土地上改朝换代多少次，这战火硝烟都记在我的心里。我记得每次战争时那些老人孩子的啼哭声，那些被杀死却还痴痴念念想要回到家里的冤魂，那些可悲可笑的世人，无一不记在我的心里。这世上最无情的，就是神仙。活得久了，见什么事情也都觉得平常也变得薄情寡义了。”

活得久了。

唐凉引看着冷雀的侧脸，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流泪的冲动。鹤云转过脸来朝唐凉引一笑，唐凉引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你哭什么？别忘了，我已经活了很久了！记得吗？我们初次见面时，我和鹤云都是小老头模样，现在又变成翩翩少年，我们都已经不记得我们自己究竟几岁了，这容貌便也想变就变，你可不要被我们的外表所迷惑了。”

冷雀故作轻松地说了一番话，唐凉引擦干脸上的眼泪，自己也未免太过感伤了。

“若是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一定要去做一只凤凰！”

“为什么？”

“因为凤凰百年可涅槃一次，虽受灵火灼身，痛苦不堪，但是至少能变回小时候那般模样，百年重生一次。当初之事就如一场梦，随着火灭而灭。有时候倒也羡慕你们人，至少过奈何桥时还有孟婆汤能喝，能忘掉就是件极好的事情了！”

唐凉引学着冷雀抬起头深呼吸了一次，想起自己的以后，自己不也是一个忘不掉放不下的孤魂野鬼吗！现在想想实在可笑。

“原来争了这么久，都是一场梦呀。能忘掉实在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冷雀，不得不说，你们神仙还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