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刺猬
心里像有数只猫爪在抓挠,时竫几乎整晚无眠。
他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总浮现出江苑的身影,特别烦躁。
不知道,江苑这一宿睡好了没有,是不是还在为自己昨天不礼貌的言语难过?他心里像压着个大石头,只盼着天快点亮,快点见到江苑。
江苑心里存了离开的念头,一宿也没有睡好。
这一宿,她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早上起床后,精神不好,觉得很累,看上去脸色也不好。
一大早,江苑就开始整理自己简单的行李。
她正收拾的时候,传来时竫轻轻地敲门声。
江苑奇怪,这么大清早的,不知他有什么急事。
从自己住进这里,时竫就没进过这间屋子,难道他像诸葛亮一样能掐会算,知道自己要走了?
“时竫,这么早,什么事?”江苑打开门,站在门口奇怪地问。
“江老师,我、我为昨晚的事向你道歉。”时竫不敢直视江苑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勇气直面江苑。
“就这事啊?”江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
“昨晚我说话太冲了----------对不起!”
就为这事,时竫一大早专门跑来道歉,真是小题大作了。江苑失笑,看他紧张不安的样子,还有脸上因为还没来
得及刮胡子,嘴下面青虚虚的。
昨晚的事自己都忘了。
“没关系,我也不对,不该对你的私事指手画脚评头论足的。”江苑也做了自我反省。
时竫还要说什么,却一眼看到江苑正在打包的行李,他脸色微微一变:“你要走?”
“对啊,我住了有段时间了,打扰了那么久,也该离开了。”江苑不好意思地说。
“是因为我昨晚的话么?”时竫眼光立刻锐利起来,直视着江苑问。
“不是,你怎会那么想,我早就有回去的计划。冬天快要到了,听时妈妈说这里冬天挺冷的,我在南方长大,怕不适应这里的冬季。家里也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江苑躲开了时竫的眼睛,故意轻松地说。
时竫半天没再说话,神情有些恍惚。
站了一会儿,见江苑继续整理着行李,他默默转身走出房间。
早饭时,江苑向时妈妈告知自己回家的计划,时妈妈觉得很意外。
“怎么这么突然,事先你也没说一声。”时妈妈嗔怪道。
江苑跟时妈妈说,自己家里也在催自己回家,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时妈妈一个劲儿地说,太突然了,也没做好心理准备,怎么突然就走了,哪里招待不周了么?
江苑也有些舍不得时妈妈。
江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得去世了,跟慈祥的时妈妈一起生活这段时间,充实而温馨,感觉她就像自己的妈妈,熟悉、自然、温暖。
她坚持要为自己这段时间的吃住买单,时妈妈坚决不肯收,说吃几顿饭算什么,房子也是现成的,空着也是空着。
时竫一直一声不吭,沉默得让人觉得压抑。
见她们在那里让来让去,时竫突然说:“不要争了,车子有点小毛病,你今天是走不了的,等我这两天把车子修修,修好后再去送你,你就再住几天,好吗?”
“没关系,我可以搭过路车。”江苑说。
“不行,江老师,听说前几天有个小媳妇搭车去镇上,被坏人给欺负了。你长得这么好看,可不敢随便搭那些陌生人的车,不安全。等时竫车子修好了,让他去送你,你也不在乎晚个一天两天的,对不?”时妈妈说。
江苑没话可说,只好作罢,只能等时竫的车子修好再走了。
江苑其实并不认同时竫的话,哪里有那么多的坏人啊?
当初碰到时竫,不也是萍水相逢么?当时对她来说,时竫也算是陌生人,自己也是思量了半天,最终选择相信他,现在看来,时竫不仅不是坏人,反而是一个非常好的人。碰见时竫,让她对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份信心。
既然时竫和时妈妈都挽留自己,她也不好表现得太矫情。
见江苑没坚持,时竫松了口气。
下午时竫去了山上。
江苑犹豫了半天,决定给家里到个电话。
怀着一丝忐忑,她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的嘟嘟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江苑心里松了口气,这个电话,我不是没打,而是没有人接。
就要放弃的时候,那边传来一声“喂”,声音很远,又感觉很近。一听到父亲的声音,江苑突然觉得眼眶发酸,喉头哽咽,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边传来一声叹息:“是苑苑么?”
“爸,是我。”江苑努力屏住汹涌出眼眶的泪水。
“你现在身体还好吧?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江苑爸爸生怕她突然挂掉电话,连珠炮式发问。
“爸,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你要去哪里,总该打电话报个平安吧,我和你孙阿姨都很担心你。这多半年你连个电话都没有,更别说见到你人了。我们有多着急呀。你不是需要半年一次检查身体么,现在时间也该到了,赶紧回来吧。”
“好的,爸,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了!”
孙阿姨就是江苑的继母,话不多,为人不坏,她把父亲和家事都料理的很好。但江苑总觉得父亲那个家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连带着跟父亲也变陌生了。
这是江苑来到这里,往外拨的第一个电话。
时竫从山上回来,手里拎着个藤条编的小筐子,小巧玲珑的,很可爱。小筐子里装了一只小刺猬,睁着两颗黑溜溜的圆眼睛,憨态可掬。
江苑非常喜欢这只逗人的小刺猬,围着笼子不停地逗弄小家伙。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妈妈还健在的时候,曾经给自己买过一只小狗。黑色的毛,身形小小的,养了两年,后来不知怎么突然不见了,江苑还哭了很久。
后来,爸爸给她买过几条金鱼,让她养着玩。刚开始,她不会养,频繁喂食,金鱼没几天都陆续死了。爸爸说,那是撑死的,说小金鱼不知道饱,喂就吃,结果就撑破了肚皮。
自此,江苑再没养过什么宠物了。
但她喜欢小动物的天性没变。
时竫说在山上发现了它,小家伙孤零零的,也不知道它的爹妈在哪里,担心它会冻死饿死,就编个小筐子,把它弄回来了,说给江苑做个伴、解解闷
江苑养过的那只小狗叫“有福”,她说小刺猬就叫“有福”吧!时妈妈说叫有福好,听着就吉利喜兴。
谢过时竫,江苑把小筐子拿到自己的房间,喂小刺猬吃东西,有福一会儿就不怕她了,扒着两只前爪朝江苑张望。
闲暇时,她跟它说话。它很有灵气,眼睛骨碌碌乱转,仿佛听懂了。
时竫这几日似乎特别不开心,心事重重,很焦躁,无心工作。
连时妈妈都觉察到了,问他是否身体哪里不舒服了?还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他都摇头否认。
时竫的车子迟迟没有修好,没办法,江苑只得耐心等待。
天气渐渐转凉。
洼里住的陈姓那家的小儿子,抱着渔网来找时竫。
他告诉时竫,今天环镇的水库开始捞鱼,方圆几十里地,家家户户都带着一家老小去捕鱼。
这里的人们有个约定成俗的习惯,平时可以拿鱼竿去水库里钓鱼,但是不可以用渔网,更不可以破坏性地炸鱼。
到了秋天,人们会找一个日子,集体去水库捕鱼。
这时候,可以用渔网,也可以垂钓,收获到的大鱼,可以捕获带回家,任凭你煎炒烹炸。但是巴掌大的小鱼及其幼鱼,谁也不允许滥捕滥杀,一网下去,往往很捞到多小鱼仔,欢蹦乱跳,人们自发自觉地把他们又放生回湖里。
当地人也许不懂什么纸上谈兵的大道理,但是他们敬畏自然,懂得适度而有节制的善待大自然的馈赠,从不涸泽而渔。
所以这个地方,这么让江苑留恋。
“你就是江老师,对吧?”陈家小儿子因为听妈妈讲过,说时竫家里住了一个明星一般漂亮的女子,今日得见,果然老妈的眼光这次是真的极好。
“我叫江苑,你是小陈,对吧?你妈妈上次来提起过你的。”江苑很喜欢这个皮肤黑黑,身体略显劲瘦的男孩子。
“江老师,你也跟我们一起去捕鱼吧,挺好玩的。”小陈怂恿道。
“好啊,我也想去看看。”江苑很感兴趣。
说走就走,时妈妈还给他们准备了水壶和吃食。
因为听说,人们这么大规模捕鱼活动会一连持续几天,仿佛是一种仪式,家家户户带着干粮,人数众多,热闹非凡,就像是一家人出来野营一般。
小陈之所以来找时竫,因为他家没有车子。平时去镇上,他都是骑着他的电动摩托。
可是这次去镇上,跟往日不同,除了带着捕鱼家什,还要带着他的未婚妻,所以就跑来找时竫搭伙。
时竫家和陈家父辈交好,到了他们这一代,时竫和陈家两个儿子关系也不错。
陈家大儿子和时竫一起读小学,上中学,后来时竫上了重点高中,再后来,又考上了名牌大学。
陈家的两个儿子都是初中毕业,文化程度不高,但在农村,这点文化水够用了。
他们都是热情淳朴的山民,好客善良,在时竫家,江苑也见过他们几次,非常喜欢。
时竫开着车,载着江苑、陈家小儿子甜蜜的小两口,还有后备箱里一大堆吃的,向镇上水库进发。
江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水库。像是无边无际的海洋,可是比海洋安详。
她发现,其实这几天不只是捕鱼的日子,还是赶庙会的日子。甚至于,省电视台举办的一档运动类的冲关拿奖节目,其现场也设在了这里。主持人声音高亢,声音洪亮,陪着高音喇叭嘶鸣声,传出很远,更为这座小镇增添了活跃气氛。
时竫和小陈把帐篷支在了水库边的树荫下。
小陈的未婚妻小娇,比小陈大两岁,看上去懂事又能干。
江苑看她是个开朗的女孩,跟她开玩笑:“你看着一点都不娇气,不应该叫小娇。”
小娇笑起来:“爹妈给取的,我家就我一个女孩,我还有两个哥哥,我是爹妈超生的。”
时竫和小陈脱了衣服,只余身上一件短裤,他们两个拉着大网下了水。
江苑有点担心,入秋后,水有点凉,不知道他们能否受得了。
江苑在海边城市长大,一年去海滨浴场,对人们裸露的身体不足为奇,倒是保守的小娇羞红了脸,不敢看。
江苑不得不承认,时竫的身材真的不错。
“我们这里的姑娘都喜欢石头哥。”小娇看着远处的那两个在水里协力撒网的男孩。
“谁是石头哥?”江苑问。
“就是时竫啊,他小名叫石头。”小娇说。
“我不知道。那为什么时妈妈平时就叫他时竫,不喊他石头呢?”江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时竫还有个这么接地气的小名。
“那是因为,算命的说,他命里带煞,很硬,不应该再叫石头了,他妈非常相信的,从此就喊他大名了。”
这点江苑相信,时妈妈非常相信算命先生,平时也是烧香拜佛的。
“我们从小习惯了叫他石头哥。”小娇解释说。
“那你和小陈是自由恋爱,还是媒人介绍的?”江苑也八卦起来。
“刚开始,我喜欢石头哥,但我清楚自己没戏,慢慢地认识了小陈,觉得小陈为人也不错,就和小陈好了。”小娇有点羞怯。
“哦,看来时竫女人缘还不错哦。”江苑开玩笑说。
“何止不错,上学的时候,小陈他哥天天给他带女孩子写给他的纸条。”小娇笑了。
“那你为什么没选择小陈他哥?”江苑想,既然大陈和时竫是同龄人,她为何喜欢上了小自己几岁的陈家弟弟。
“你这话千万别让小陈听见,他很爱吃醋的。小陈哥哥的小孩都五岁了。”小娇笑了,“暗恋石头哥的女孩,海了去了,他一个都看不上,人们都说,他挑花眼了,所以到现在,他还是单着。”
两个女人在岸上闲聊,那边时竫和小陈在水里游走,忙碌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