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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的事不用外人插嘴
院里夜灯摇曳时,江苑才姗姗归来。
时竫的脸色难看,话语不经思索,冲口而出:“今天一整天,你去了哪里?不知道别人担心你么?”像是久等恋人回家的男孩,斥责贪玩晚归的女友一般。
江苑愣了愣,自己今天心情特别好,高高兴兴回来,不知道时竫何来这么大的火气。
她暗想是不是自己太过自由散漫了,毕竟生活在别人家里面。你的生死安危,与人家也有干系,必定要担心借宿客的安全。
“对不起,一时忘记了时间。”江苑赶紧道歉。
时妈妈见时竫有点过火,赶紧把他拉到一边。
她和颜悦色地问:“江老师,你今天一整天去哪里了?”
原来附近山洼,有户人家在办喜事,江苑去瞧热闹,她被热情的主人拉去吃喜宴了。
江苑为了缓和气氛,兴致勃勃地描述着结婚的场景。
灯光下,她脸部轮廓柔和,五官精致,眼睛异常明亮。平时没有细看不觉得,她笑起来时,眼角似有细细的纹路。那是岁月带给她的印记。
时竫定定看着眉飞色舞的江苑,很少看到她如此兴奋的样子,看到她,让人情不自禁心底柔软一片!
时竫站在背光的角落里注视着她,脸上的阴沉渐渐散去,眼睛里的焦急忧虑被笑意取代。
他有点后悔刚才失口而出的谴责。
像是用行动挽回自己的失误,求她原谅一般,时竫从屋里拿出脸盆,打了一点冷水,又细心地兑了一点热水,把面盆放在江苑脚前的凳子上,“洗洗脸吧。”
“谢谢,我自己来就行了。”江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
时竫刚才还阴云密布,现在转瞬就放晴了天。真像是这山里的天气,变幻莫测。
江苑洗过脸,端起脸盆想把洗过脸的水倒掉,时竫却一言不发的接过去。
接的时候,手指不经意碰到了江苑的手,微凉。
时竫不顾江苑的阻拦,不由分说,帮着她把水倒了。
时妈妈把早就备好的晚饭端上桌,三个人围坐在院子里,借着院里那盏灯发出的一丝微光一起吃晚饭。
饭桌上,时妈妈旧话重提:“时竫,你和纸鸢的婚事赶紧定下来吧。今天我问过纸鸢了,她说没意见,你要积极一点,你是男孩子,不能事事都让人家姑娘主动不是?”
“这种事,还是要男孩子主动点,女孩子面皮薄。纸鸢妈着急,说让我们寻媒人商量结婚的事。说姑娘大了不中留,不能再这么拖着了。让你舅去寻媒人,去纸鸢家把日子定下来,你说可好?”时妈妈跟时竫商量着。
时竫紧蹙着眉头,抬眼瞄了一眼江苑,见江苑微笑着看着他,似乎也和妈妈一样期盼他答应下来。
他顿时感觉嘴里的饭菜味同嚼蜡,胸口一阵郁闷,半天才说:“妈,再等等看吧!”
“等到啥时候?你都二十六了,今天山洼里办喜事的周家,儿子小勇才二十二岁,现在就结婚了。说不定明年他家就能抱上大孙子了。我连儿媳妇都没有呢,更不要说孙子喽!”时妈妈说着说着,心情就有点不好了,眼圈泛红,像要落泪的样子。
时竫不再敢多说什么,他最见不得妈妈落泪。
时竫埋头吃饭,什么话都不说。
每次时妈妈跟时竫讨论这件事的结果,就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一点回响。
时妈妈更加郁闷,无奈地连声叹气。
她对江苑说:“江老师,你有文化,他也肯听你的话,你帮我劝劝,跟他讲讲道理吧。”
江苑失笑,心想,他怎么会听自己的话,自己又不是真的是他的老师。
但她不忍拒绝老人家,劝慰老人家道:“时妈妈放心吧,时竫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媳妇跑不了的。”
时竫听到她说“年轻人”几个字时,感觉很刺耳,仿佛她是长辈,比自己大多少似的,嘴角不自觉抖了抖。
江苑充当起了时妈妈的说客,对时竫笑说:“也对,时竫,你也不算小了,该考虑一下时妈妈的建议了。瞧,你不娶媳妇,把时妈妈抱孙子的事情都耽误了。”
不知为何,时竫觉得江苑这句话特别、非常、尤其不顺耳,他脑子一热,把饭碗一放,直愣愣地回敬道:“我的事,不用外人插嘴!”
江苑闻言,愣住了,笑容凝结在脸上。
她本来就是半认真半调侃,让时竫这么噎回来,只觉得喉咙口被黏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竫脾气温和,对谁都彬彬有礼,从未见他如此剑拔弩张。
江苑脸上有点挂不住,一时尴尬地愣着不知如何反应。
时竫说完这句话,立刻后悔了。
他恨不得拿手抽自己两下。看着江苑难堪的样子,心就像被人抽了一记,生疼。
但话一出口又收不回来,也只会傻傻呆呆地坐着。看着江苑垂头不语,他更难受,真想猛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自己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莫名的火气不知由何而起。
时妈妈也没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儿子,会这么不给江老师面子。
她大声地责备时竫,骂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今天时竫已经两次冒犯江苑了,不知这小子哪根弦搭错了,总发神经。
吃过饭,帮时妈妈料理了一下,江苑就匆匆躲进自己的房间了。她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该如何单独面对时竫了。
她坐在床上,随便找了一本书胡乱翻看,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小惆怅。看不进去,索性扔了书坐着发呆。
自己是不是在这里呆得太久了!
她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小惆怅。
想想自己离家也有些时日了,离家这段日子,她打回家的电话屈指可数。
她不是不想打。只是不知道,该打给谁。
打给好朋友么?她们都有家有孩子有老公,不想因为自己,给她们幸福的小日子添堵,还是算了。
打给父亲?母亲去世多年,父亲再婚有几年了。对父亲再婚她一直心存一点点难过。
本来,当初自己工作了,后来结了婚,渐渐脱离父亲,独立了,家中留下父亲独自一人,江苑是支持父亲再婚的。
现在的继母脾性很好,人也很善良,但是,毕竟那不是自己的妈妈。
父亲再婚后,江苑很少回家,一是工作真得忙,二是觉得那里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家了。和继母打交道很少,也没什么感情,打电话回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打给前夫钟伟?这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现在,她最不愿听到的,就是别人用同情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一些无关痛痒,安慰自己的话。
所以索性谁都不给不打,落得清静。
时竫的话,也提醒了自己。自己是外人,这个地方以外的人。
日月轮回中,自己不知不觉融入了这个家庭,竟然理所当然以主人的心态对待一切。尤其是过路人进来讨杯水喝的时候,自己会热情地招待,路人皆以为她是这家的女主人,连声感谢时,她也自然回应:不要客气。
丝毫没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时竫的一句话,像是一针清醒剂,一下点醒了她。
自己的家在牢固的钢筋水泥铸就的森林中,并非是这山绿水清的森林中啊。
也该回家处理一下自己逃避后,遗留下来的那堆烂事了。
和钟伟的一些没处理好的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长痛不如短痛,就这么拖着,对别人对自己都是负担,没什么好处。
人生就那么短短的几年,要不,就放过他吧,也算是放过自己。
给他自由,自己也得到解脱,不再会对任何人抱着歉疚,不会在猜疑中度过每一天,给自己留点尊严!
人活着,还不是虚伪地为了那点可怜的面子!
人,要有尊严的活着,不是么?
人,有一天终将会将生命交还给岁月,到时候,留下来的会有什么?终究曾经那么相爱过。虽然当初的海誓山盟,似海市蜃楼般消散。但是虚假的东西,留它何用?想起当初,她的心依然痛着。
住在这里,几乎没有信号,手机也成了摆设,她和钟伟有长时间没联系了。
想想自己似乎做得狠绝了点,他或许并没什么大错,是男人大概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更何况是钟伟这般年轻优秀的男子。世间男人有几个能接受残缺不完美的妻子呢?身边也不乏因此而离婚的例子,自己为何这么苛责,为此耿耿于怀呢!
真的有谁只爱你的灵魂,不在乎你身体的不完整么?世间少有吧!
这次回去,就好好处理和钟伟之间的恩怨纠葛。就好聚好散吧,给他自由,也给自己一个完全的解脱。让他去过自己的生活,追求他所向往的幸福。
江苑就这么在房间里呆坐良久,胡思乱想。
而时竫却因为晚饭时,自己冲撞江苑的话语懊悔不已。他脑海里过电影般一遍遍回放江苑的脸,当时自己冲撞时,她那张尴尬又不知所措的脸,让他心揪得生疼。
这样子的江苑让他难受,心里像有个爪子,使劲挠着他不安的心。
他越想越难受,待在自己的房间,坐下,站起,踱来踱去,静不下来,什么都干不下去。
他就是不喜欢江苑把自己当成毛头小子,不喜欢她和妈妈一样把他当小孩子。
他想在江苑面前表现自己,想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小屁孩,而是一个男人。
有些话,有些事,跟谁他都难以启齿。
近来,不知为何,他老是做梦,梦中全是江苑的那张美丽笑脸。
有时梦到江苑离开了这里,急得他出了一身汗,醒来整理床铺,床单都湿透了。白天照旧看到江苑那张恬静的笑脸,他很庆幸,那只是梦。可是,他由此及彼,想到江苑早晚会离开这里,心情就不免黯淡下来。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真的是这样的么?
这个时候,江苑房间的灯还亮着,她或许也是因为白天的事生气,很晚了还没睡。
站在院子里,从楼下往江苑的房间看去,窗户上显出她端坐的身影。她就那么坐着,很久都不动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竫犹豫着走到她的房间门口,伸手想敲门。
手举在半空,却没有勇气叩响,他不知道自己怕什么。
他最近总是患得患失,有了让自己最怕的事,他最怕江苑客气疏离地对他微笑说:没关系。
这是他觉得最冷的回答。
他宁愿江苑回敬自己几句,也不喜欢那种看似正常的、很官方地回答。
默默站了一会儿,他泄气般放下手,转身离开,但没多久又身不由己返回来,好像江苑紧闭的房门装了弹簧,让他来来回回几趟,欲去还留。
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敲门进去道歉的时候,突然发现,江苑已经熄灯睡了。
看着黑漆漆的房间,时竫于是又气恼自己多顾虑,没能抓住机会,失去了今晚道歉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