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抛高高
今年的花会可能是历届之中最乏味无聊的。
整个永康已经禁城了六天时间，花会前的准备完全没有开始便提前结束了。五湖四海共聚永康花会的盛世，已付往昔，今年的盛典只是永康人自己的联欢。
会场不再是满城皆彩，夜如昼明，而只有一条如龙蛇入海般的官道攒动着人群。
被留在城里的人们，着急离开的，打算长住的都在猜测目前的局势，有的说和不久前的龙角搜查有关，也有说是预防燕军攻来的自保行为，但无论是谁，今天都融入在盛会的热闹气氛中。
由于规模缩减，花魁争霸只在下午举行的一次，不再进行选拔赛，毕竟参赛人员锐减，节目质量大打折扣。但是奖品确是一早备下的，这也极大鼓励了城中的能人异士前来参选。
随着几个实在无聊的悲春伤秋的节目过后，东汉边境大力士蛮扪的登场和云游四方的软鞭驯兽师玫瑰的献技，使往昔夺人眼球的争霸赛再次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这时主办者衙门的县令王大人才前来致辞，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清咳了一声，以一种风轻云淡的眼神和毫无波澜的声调道：“自永元初年到嘉熙十二年，这六十年左右时间里，我永康城的中秋花会从不曾取消，今年依然不会，而王某很荣幸能在这里为新一届的花魁争霸赛致辞。
关于封锁城池的原因，想必大家有所耳闻，但作为县令的在下负责任地告诉大家，那些都不足为信。今年吾辈之所以这样做，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想要举办一次属于永康人自己的盛会。同时宣布一个十分令人欣喜的消息，永康城的原城主，现齐国统领总兵的成天成将军家，最大的女儿凝小姐，将在不日远嫁燕国，成为燕王妃。
成先生已会意王某人，这次将趁着中秋佳节之际，在晚上于成府门前大摆筵席，免费宴请城中的所有百姓。而今天的夺冠奖品，除了一早准备好的丰厚奖金，成府将额外备好一份神秘奖品送给今天产生的花魁。”
话音刚落，百丈见宽的管道上已经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掌声中一名差役捧着一个遮着红布的托盘走了上来，看来里面放的就是那个神秘精品了，它被放在舞台旁陈列奖金的台子的最中央。
城中的人都在欢快地讨论着一会儿的喜宴和成家的小姐，而所有的参赛人员则都在好奇成将军准备的神秘奖品到底是什么。
王县令等喧哗过后，才继续朗声道：“那么花魁争霸赛继续开始，有请下一位参赛者登场。”
接下来上场的是留在城中的一只戏班子，他们上来表演一段高祖出征的戏码。
宣扬的锣鼓声中，人们听地如痴如醉，但临时舞台后的候场区，却有一个小姑娘嘟着一张臭脸，仍在思考着刚才县太爷的那番话。
看来成天一早就做出这种决定，而且布置好了整场局，而糯米到现在才如管中窥豹般知晓一些表皮。从封城、备下筵席，到准备礼物、通告消息，一环扣一环，做得不显山不漏水，但到了关键时刻，却能让城中所有人有效地知道这个消息，最大限度地传播出去。
人们会在乎成将军是否有个叫成凝的女儿吗？会在乎这个女孩是否是他所生？又是否会在意这个女孩是否愿意远嫁他乡？
成天知道，他们只在意今年的花会是否能如期举行，只在乎争霸赛是否精彩，而承诺过的免费大餐是否会兑现。有关于其他，他们才不会在乎。
旁边的候场参赛者都在摩拳擦掌，互相兴奋地猜测着神秘奖品的真实样貌，糯米看在眼里，心却搅动般疼痛。
她就像躺在砧板上的草鱼，等待饥饿的人们刀俎加于其身，人们只关心如何填饱肚子，却不会好奇鱼的感受。
两手托腮，糯米呆呆地看着地面，放空着大脑，她试图转换心情：“周临，你那天变得那么帅，把我从成府里掳走是打算干什么？”
周临正在一边做着准备活动，他一边抻着修长的双腿，一边回答道：“就是掳走啊，可惜被你逃走了。”
“别说得好像你能把我带出城去一样，出不了城不还是一样。”
出不去城，两个大活人总比一个小不大点的龙角好找，况且成天一定会发了疯一样地掘地三尺也会把她找出来。
谁知周临突然起身，蹲在糯米面前，看着她道：“今时不同往日，糯米啊，你可知宝贵的机会也向来只有一次。”
他冲她高深莫测地一笑，糯米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追问道：“为何昨天就行，今天就不行？”
周临把她拉起来，道：“来，糯米，你也热热身。”说着便一把将她扔到半空中。
糯米被突如其来地失重感吓得大叫了一声，马上吸气凝神。身在高处，身姿异常舒展，竟施展出了些许制空能力。平静下来的她，在高出看得更远，于是轻易地发现了重重人围后那一眼望不到边际黑压压的士兵们。
士兵们均全副武装，提有兵器，整齐列队包围着观众人群。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发着金属光芒的镣铐，囚禁着这些毫无察觉，仍旧朝着舞台热情呐喊的无辜群众。
而糯米很明白这个镣铐真正的主人是谁，也同样十分清楚他们真正的目标，那便是自己。
稳稳落地后，糯米似乎又了解了一些平时看不到成天时他都在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预示着他并不是前些天在自己还不知道烧麦被扣押这事之前，他对自己表现得像个憨厚的父亲的那个样子。他的城府深到当你察觉时就早已进入他为你设好的局中，就像一个行走在没有出口的迷宫，但只有当你尝试过所有道路后才会发现这个可悲的事实。
“这些士兵是不久前刚到的吗？”
“就在我进城前不久。”
看来周临无法带她出城的原因就是永康城的守备增加了，就算他有再高的武功也不可能突破万千重围，而士兵为何在今天才来到永康城把守，却不得而知。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周临给她一个继续说的眼神，“你为什么要掳走我呢？我已经要嫁给你的哥哥了，不是吗？”
“就像你拼了命也要从高处跳下，不计一切代价地回到成府一样。”
她回成府是为了去探查烧麦和烧鸡的消息，也可以说她回去是因为成天手里握着她的把柄，而周临在成天手里的把柄是什么呢？
“你还有把柄在他手里？”糯米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周临却不说话，只朝她努努嘴，做个“实在没有办法”的表情。
看来言下之意，那把柄指的便是她本人，为何一个待嫁王妃会成为一个燕军统帅的把柄呢？难道他们其实并不希望我嫁给燕王吗？
“如果不想让婚事顺利进行，为什么不直接取消呢？婚事但求两情相悦，夫妻双方都不想要的婚姻取消了不更好。”糯米希望他说出肯定的话，但是理智仍已经告诉她周临会做出相反的回答。
“虽然我不赞同双方都不想要这桩婚事的说法，但是的确，成凝不能顺利嫁给燕王是最好的结果。”周临的意思是也许燕王一方想要这桩婚事成功进行，但新娘的身份最好不是成凝，成家的女儿，这是为何？
“完全不能理解。”糯米觉得自己的智商太低，分析出来的这些可能都不是周临想要表达的，他那么咬文嚼字，也许他想表达的意思完全相左，不过她已经放弃思考了。
周临看糯米揉着脑袋，一副头大的样子，于是上前抓住她的双臂，道：“行了，快别折磨你这个本来就不灵光的小脑瓜了。来，糯米，飞高高！”说着便又故技重施，把糯米扔到了半空中。
远处，一众士兵训练有素地列队于人群外围，鸦雀无声得竟然完全没有引起人群的警觉。不知道士兵们是否享受这场还算热闹的盛会，但士兵之间一名身穿软皮革轻型盔甲的成全正用深邃的目光，朝着光鲜亮丽地舞台后看去，牢牢锁定在昏暗的角落里一个在半空中舒展身形的青蓝色身影。
你这次就算插翅也难逃了。
他向身后抬起右臂，轻挥后，王珉便站了出来，单膝跪地等待指示。
成全目不转睛地说：“我找到她了，跟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