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眼中的人

清折猛然向着那孤零零的坟头跪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给那块已然饱经风霜的木板增添上唯一的色彩。

鲜红的颜色，却是那样刺眼，令人发慌。

已然作为凡人的清折正在经历凡人必经的生老病死，且在雪女的幻境之中，所有的一切都被放大，加快。

包括喜怒哀乐的情绪，亦是包括衰老和死亡的速度。

可是在清折这一次为凡人的记忆之中，明明令九是与他一同归隐山林之中的，为何现在却只剩下一块孤零零的木牌？

令九她，真的就这样离开清折了么。

清折跪在黄土坟头前，一瞬之间的哀感被无限放大。这就是凡人所要体验的生老病死以及所有的爱恨情仇么？

只是清折并不知道。一直都身为九重仙人的他也终于是在这一日感受到了这样的情绪。

不管是喜还是愁，都是被无限放大很多倍。可是，谁都不会明白清折心中究竟是在想着什么。

只是单单看着那块碑板，看着那埋着令九的坟头，清折已然泣不成声。

要大声哭喊出来么，他连载令九坟头前大哭的力气很想法都没有。

这一次作为凡人的清折，与令九是夫妻。这是雪女在制造幻境时植入到清折脑海中的记忆。可是，雪女给他与令九的记忆是多么美好……

双宿双栖，一起归隐山林，一起在这个不受世人打扰的地方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清折是开心的，是喜悦的，是满足的。

这一次，清折连自己身处在幻境中这件事都不明白。这便是雪女要对清折做的最后的试验。

清折的眼开始朦胧，一滴一滴眼泪缓缓流下再重重往地面坠落而去。记忆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是为何令九会突然离开了他？约定好的死生契阔呢？

而清折，连令九是如何离开他的，他都不尽然清楚。只是这个幻境中的一切是这样。而没有了前世记忆的清折根本就不会再多做什么探究。

现在他只是很伤心，很痛心，很懊悔。

不管令九究竟是如何离开他的，总归是他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总归是他没有能力好好保护被他置于心尖尖上的令九……

所以，清折这一次怎么会放令九一个人被埋在这样孤零零又冷冰冰的地方呢？

一直跪在黄土地上的清折终于抬头，瞧着令九的坟头出神好一瞬，最终却还是在嘴边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既然不能同生，那么清折就选择与令九同死吧。

他们是夫妻，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清折也是绝对不会让令九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个地下世界生活下去。

清折真的舍不得令九，真的很舍不得。如今清折是凡人，是个已然年老的虚弱凡人。他会生病，会老死，所有的情绪也被放大了很多倍。同样，他也如其他人一般惧怕死亡。

可是，清折最怕的却还是令九不在自己身旁。若是没有了令九，他的存在便是再没有了意义。

他舍不得令九。

如若要独活，倒不如就此了结了这残败不堪的一生去与令九好生作陪！

如此想着，清折缓缓起身，朝着令九的坟头行近几步，最后再缓缓坐在她坟头旁侧。

清折浅浅一笑，就这样一直呆呆地坐在令九的坟头旁侧。

明明是令人见了心酸的一幕，可清折却显得异常舒心。唇角边上不时勾出的几抹浅笑之意仿佛在说着只要能陪在令九身边他就已然满足了。

而即使现在的令九只有一座坟头，他也不会离开她半步。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总归是夫妻，总归他深爱着她。所以，就让他们以这种方式继续在一起吧。

清折缓缓闭上眼睛，伸出手来再温柔不过地抚摸着那掩埋着令九的层层后土。

令九就在他的身边，所以，他也无需再去担心什么，也无需再去想着令九。只因他很快就能够再见到令九了不是么……

这一世，就让他们继续这样相守下去吧。若真的只能这样，清折会毫不犹豫便接受。

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吧，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却愿意牺牲自己一切包括性命，只是为了多换取一些待在对方身边的时间。

春过夏至，那炎炎的夏日将清折灼热地晕厥过去好几次，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死。再次恢复意识时，他眼睛一紧，可还是没有离开令九的坟头半步。

看来真是天意弄人，是老天不允许他死么？是他的气数还没有终了么？清折不禁苦笑一瞬，自己已经不吃不喝待在令九的坟头旁好几个月，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难道连老天都要与他开玩笑？

清折不知道，他只是一介凡人，他什么都不知道。

几个月过去，夏季也没了踪影。替换而来的是萧瑟的秋季，片片落叶的样子清折不曾看见，只因他从来都没有开眼一瞬。

他满脑子，整颗心都在想着令九，都在期盼着快一点死去，这样好快一些见到令九。

可是，秋季过了，他却还活着。

忽然之间，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猛然涌上心头。他想令九想得几乎要发疯了，可是却怎么也死不了，呵，真是可笑。

而除了这样等死，清折亦是试过很多自杀的办法，可是，他就是死不了。老天爷偏生要在这种时候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自然的风霜伤害不了他分毫，而就连他自己伤害自己也都是无用功。

可是，清折却是已经不会再独活下去了。在他的生命之中唯一的美好便是这个叫做令九，现下被葬在这层层厚土下的女子。他要陪着她，无论她会去到哪，无论要怎么折磨自己，他总归是想要去到令九身边的。

如若真的死不了，那就让他一辈子躺在令九身侧也是好的。

他只是个凡人，迟早会迎来老死的一日。而那一日，也正是清折现在极度渴望的时刻。

因为只有死去，才有机会重新见到令九。他的结发妻子。

秋季过去了很久，开始步入冬季十分。

风很凉，亦是很冷。这是冬季的开端。清折还是入几个月前那样，呆呆坐在令九的坟头旁，不曾离开一步。

初冬过去，天际开始飘落点点雪花。很冷很冷，可是清折还是没有离开令九半步。

他心意已决，又是如何能被这一点风霜的袭击而改变的呢？

隆冬悄然而至，大雪毫不留情坠落而下，将这里的座座坟头都掩盖成了白色。

而令九坟头旁侧却始终都有清折的身影存在。

清折整个身子都被大雪掩埋起来，可是他却早已经没有了感觉。

回忆总是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就将人拉回过去。在生为凡人的这一世，清折与令九有过太多的美好回忆。

恰恰就是这些回忆，一直成为清折的精神支柱。

说他不怕冷不怕饿么？不是这样的，清折每日都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可是只要一想到只要自己快些死去就能够再次见到令九，清折便能够忍受下着重痛苦。

不管老天爷是不是在与他开玩笑，他都已然心意已决。

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人心，而是当一个人真的不要命地下定决心。

就像身处的幻境中的这一世变为了凡人的清折，就像雪女。

在幻境外看着这一切的雪女竟然不自觉地留下了眼泪。

因为这一世身为凡人的清折终于死去了，因为雪女终于不再设法干扰他的命运了。可是，幻境中的清折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遇见令九了。

因为那一切都是假的。

令九根本就没有进入过幻境之中，所有的令九都是雪女造出来的，都会雪女用来教会清折究竟什么是爱的手段。

而清折，却真的每一次都相信了。

雪女以为，以清折的聪慧是断然不会被她这种小手段所骗的，可是清折却还是受骗了。

呵……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那个人变成了令九的样子么？

因为生了一副他最喜欢的令九的模样，所以清折就失去了所有的判断能力，所以清折才会这么轻易就被雪女彻底带入幻境之中。

所以，清折才会彻彻底底地体验了一番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什么是关心，什么是忧虑，什么是不舍，什么事怀念。

什么，又是珍藏……

这些，都是借由令九的模样才让清折体会到的。

幻境外头的雪女忽然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泪，笑得自己再没有力气发出丝毫声音。

她终究是输了，她终究是不曾走进过清折的心中。

她终究，还是要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