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错乱的交锋

（真实的案件，有时会比小说更加恐怖）

2011年1月1日，凛冬已至，大雪未消。

整个淮海市火车站披上了银装，安静地坐落在白雪皑皑的广场之前，稳稳地张开双臂，接住漫天飞雪，为旅客们谋得一处温暖可憩之地。

2011年1月1日18时。

当黄昏降临，落雪渐渐停止。行人们逐渐涌上广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着。早就待命在此的环卫工人迅速开始工作，努力地清扫出一条通道。洛阳拉着行李箱走在这样的环境中，眺望远方，眼神黯然。

这时，来自董康的电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好意外，怎么放假离校的时候不说。”洛阳一边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一边有点惋惜地说道：“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回来了，路上也有人说说话。四五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一个人坐挺无聊的。”

董康突然抓住洛阳的手臂，说道：“不打出租车。我在附近住，走走也行。”

洛阳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待会有个约会，时间上有点赶。”

董康深深地看了洛阳一眼，慢慢地松开了洛阳的手臂。

“我是临时接到的通知，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董康坐到后排，说道：“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这种地方领导安排的私事，我不可能不帮。”

“哎，理解。元旦放假就三天，你这个事要忙多久？有空的话，我带你到附近转转也可以。淮海市没什么有名的景点，但真正好看的风景其实也不少。”洛阳热情地说道，“对了，我家里太小住不下，我还是先送你去宾馆吧。”

董康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出租车的后排，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两侧。洛阳的右手搭在车窗框的下檐，食指按着奇妙的节奏敲击车门。

董康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瞳孔里全是昏黄的光芒。他把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心里却没有丝毫羡慕的情绪。

“洛阳，你谈过恋爱吗？”

“还没有。”洛阳扭头看了看董康，印象里，他有着黝黑的皮肤和倔强的品质，烈日下的军训、深夜里的执勤、寒冬中的奔跑，对他来说就如同粗茶淡饭一样司空见惯，所以他从不抱怨。他沉默地承受着一切磨砺，像被千锤万炼过的顽石，令人叹服。过去的半年里，董康只有过一次意气用事。当时他买了一个十几厘米的阿狸玩偶，路过的张丹看到后开玩笑道：“你这是送给小宝宝的吧？”

那应该是他用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特意买给某个姑娘的礼物吧？

之后，张丹的相机就丢了。

“你呢，谈过吗？”洛阳试探道。

“我这种家境，配不上好姑娘。”董康继续说道：“我只希望我妹妹能够找到一个值得她喜欢的男人。”

洛阳皱了皱眉，他觉得董康补充的那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就像刻意的解释。不过现在，洛阳的心思全在梁封和那个神秘人的接头上，没有深究。

在宾馆安顿好之后，洛阳稍微介绍了一下淮海市的风土人情，董康一边听一边为两人倒了茶。茶叶是宾馆房间里免费提供的，水则是刚刚烧开的自来水。

洛阳端着热气腾腾的纸杯，礼貌地道谢。

“你喜欢喝茶还是咖啡？”

洛阳想了想，说道：“都还可以。”

董康泯了一口，说道：“我们村子种茶，以后可以带点给你试试，喝茶比喝咖啡好。喝茶的时候，人会看淡很多欲望。”

洛阳想起了一定会给出相反答案的方洁，说道：“嗯，来者不拒哦。”

2011年1月1日19时30分。

洛阳站起身，对董康说道：“时间差不多了，那我先走了。”

董康突然道：“等一下。”然后快步走到门口。

“咔”的一声，门被反锁了。

“你？”洛阳右腿后撤一步，质问道。

董康说：“班里人一直都很好奇，顾鹤、梁封还有我，谁打架比较厉害。他们都觉得应该是顾鹤吧，不，其实是我。”

洛阳缓缓地调节起呼吸，不问、不答。

“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洛阳，你和我，谁更能打？”

“我提醒你，你做的事情是在助纣为虐。”洛阳说道。

“这句话送给你自己，洛阳，不要忘了，你我都是警校的学生。”

“是梁封让你来的？虽然他父亲有权有势，但你是外地人，他不能……”

“我来到这里是我自己的选择，洛阳，回头吧，你斗不过他们的。”

洛阳平视着董康的双眼，眼里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此时此刻，他根本不在乎董康的动机，也不在乎这种处境的危险，他只想离开。

“生活不是小说，就算我是主角，也不敢言必胜。”洛阳从口袋中掏出一副漆黑的拳套，说道：“我只是时刻做好了准备。”

董康双眼一眯，一步而上，一拳直出，动如猎豹、势若雄狮。洛阳让出一步躲开拳锋，抬腿一踩，正好踩落董康意欲抬起的膝盖。猛然遭此截击，董康重心不稳、向前微倾，洛阳即刻施以一招右勾拳，不料董康已环住自己的腰身，二人于电光火石间各自发力，最终双双摔倒在地……

五分钟后，洛阳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宾馆房间。

董康的拳路朴实、无华，但硬朗、强悍，应该学自于退伍军人，又在乡间的野架中不断得到磨砺。最终，洛阳全身上下共计挨了十数拳、三四脚，而他只击中了董康三下。但这三下，全部打在董康右侧大腿腿根。所以，明显受伤更重的洛阳可以从容地把董康的手机扔进水池走向大门，而董康只能单膝跪地目送他离开。

“洛阳！”董康嘶吼道，“为什么？”

洛阳站在门口，微微转身，目光清冷，道：“为了心安。”言罢，他阔步走出。

2011年1月1日20时15分。

洛阳来到了一处小巷的拐角，静静地仰望天空。

夜，无边的黑夜无星无月，一片又一片薄薄的雪花轻盈飘落。

他闭上双眼，侧耳倾听。

十秒钟后，清晰的脚步声响起。

“你还好吗？”这是梁封的声音。

“托你爹的福，呵呵。”有个男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能不能快一点？他们逼的越来越紧了。”

“局里不是已经暂停调查了吗？”

“你觉得谁会信？”男人继续说道：“肯定还有人在调查。我告诉你，他们盯的很紧，到处都是他们的人。那个王冠文，他们父子就是他们的人。”

“我听说他家里出了事故？”梁封的语气透着明显的不快。

“没错，没死也没重伤，但他们家吓到了，估计会退居二线。”男人点起了一根香烟，火光中，隐约可见他的侧脸，“这事情就是我干的。”

“你要想想以后！别再自作主张做这种出格的事情了。”梁封怒道。

“你们要搞清楚，这不是拍电影。他们不是那些自以为是其实蠢到骨子里的高端恐怖分子，他们可是长在这个城市身体里的毒瘤，而你，也不是蝙蝠侠。”

洛阳皱了皱眉。

“今夜，你爹恐怕都自身难保，为了不打草惊蛇，你这边不会有人保护，你回家吧。”男人掐掉了烟头，他说道：“听说你有个小女朋友，怎么办？”

在沉寂于黑暗的阴影中，梁封疲惫的声音传来，他说道：“她应该没什么危险吧，就这样吧，正事要紧。”

洛阳睁开如山般沉重的双眼，有雪花，在他的瞳孔中随风飘舞，美轮美奂。

十分钟后，小巷边的公交站台处，洛阳在公共板凳上坐下，他看着手机屏幕，嘴里道：“你好啊。”

旁边的男人双肩一颤，问道：“你是谁，有什么事？”

“不要激动，你看，我只是个大学生。”洛阳笑了笑，解释道：“请你保持平静。”

尤龙掏出烟盒，颠出一根烟，火光闪过，他满足地吸了一口，说道：“干什么，小兔崽子？”

洛阳说：“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我走。”

尤龙弹掉烟灰，说道：“讲。”

“你认识梁广明多久了？”

尤龙把香烟插向板凳，狠狠地拧了几下，他说道：“你该告诉我，我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洛阳说：“对于我们心知肚明的那件事，有太多人参与其中，正义的一方，不止一股势力，邪恶的一方，也不止一股势力。也许有四股？五股？甚至十股？每个人都在做自以为正确的事情，但是结局却不会按照任何人的思路发展。”

“那么你代表谁，来这里和我说话？”

“我自己啊。”洛阳笑着站了起来，他揉了揉脖子，忍不住说道：“刚才打了一架，一身是伤，你要不要来试试？”

尤龙“呸”了一口，转身离开。

洛阳拿出手机，看到了一条来自梁封的未读短信。

“洛阳，为了你家人的安全，希望你到此为止。”

洛阳笑了一下，平静地把手机塞回裤兜里，一步一步踏在雪地上。

他一路向东，走向那黑暗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