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紫十三

从2136年，这批罪业魔降生在杀域西南三地第一天起，已经过了整整一年。对杀域众生来说，新年除了时间流逝，再无意义。对每天都面临生死考验的四相魔而言，就更是如此。弱肉强食的老戏日复一日在罪业魔投放场上演，新年、除夕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唯一不同的，只是登台演员换了又换。

曾经的水泡，如今脱胎换骨变成了微光林之王“紫十三”。这不是多么了不起的响亮名号，仅仅是微光都市众多四相魔、罪业魔的临时霸主，在战魔族每年数以百万计的新生魔当中，算是表现不错、暂时领跑的竞争者。至于高高在上的千窟魔、百战魔看来，这就是一只都不值得碾死的爬虫！

紫十三现在能明白这一切，全靠他“借来”的智力。前任微光林霸主——那个龙虾模样的家伙，卸任时没给继任者留下任何新能力作为礼物，却让后者的智力获得极大提升。

多亏了那顿“海鲜大餐”，紫十三的自我意识终于觉醒，他头一次理解了脑海中重复低语的内容。从降生在阿鼻沼开始，他就已经在执行这个计划，可当时他还只是一个依靠本能行事的小小水泡，那个声音的主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呢？难道现在自己也是被别人控制的傀儡吗？正当这个全新的大脑开始进行前所未有的精密思考，陪伴紫十三至今的耳语声却渐渐消失了！等了好一阵，都不再重新响起……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紫十三很不习惯。出生以来，那低语声从未离开过如此长时间。紫十三只知道其中的内容非常多，却从未完整听过。每次战斗来临，耳语总会提前中断，等战斗结束，一切安静下来，它又会开始重复。那熟悉又陌生的异性声音，就好比专为他紫十三哼唱的“摇篮曲”……

我怎么会理解什么是“摇篮曲”？我？我……是什么？我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它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又为什么突然消失了？还是所有罪业魔脑中都有这个声音？

……

疑问太多，紫十三稚嫩的大脑很快就招架不住，它毫不客气的宕机了！只反馈回来一阵让人灵魂撕裂的剧痛！它的主人一贯可以精细操控的身体做出了应急反应——伏地一阵剧烈的颤抖，不住地拼命摇头——仿佛要把一颗滚烫的火球从头颅里甩出去！

这种陌生的痛楚赶走了那众多无解的复杂问题，可大脑、身体刚从苦难中暂时解脱，更多的信息又冲进紫十三的意识，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折磨！紫十三仿佛被痛苦的海洋淹没，他发出一阵又一阵恐怖的嚎叫，浑浑噩噩、狼狈不堪地冲进微光林的蘑菇森林，用头锤、利爪、身躯狠狠轰击每一株巨木、每一寸大地。一时间，附近所有能听到动静的战魔族都噤若寒蝉、避之唯恐不及。

疯掉的微光林之王以迅疾之势扫荡了大半个领地。杀死了所有见到的罪业魔，把它们拆成碎块，胡乱吞下，可痛苦依旧，于是继续癫狂。一月之内，微光林被掀了个底朝天！一部分居民在微光林中四处乱窜，躲避恐怖嚎叫者的追杀；另一部分干脆逃进了阿鼻沼，入侵者和原住民之间又爆发一场死斗，阿鼻沼也变得鸡飞狗跳、秩序大乱！

这场因紫十三个人引发的连环惨案持续到第二月才结束。终于从身心煎熬的苦海爬上岸的紫十三，其智慧已经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四相魔的正常水准——就仿佛一岁多的孩童硬是在30天里被强行塞进了几十年、甚至数百年的知识！

2月的某一天，经历血肉横飞的痛苦参悟，得道归来的紫十三回到了微光林之王的办公、居住地时，外观又有了巨大变化。以前大小不一的五只复眼在扁椭圆形的紫色甲壳前端发着橙黄色光芒；一双镰刀合抱胸前；两对粗壮的带钩勺足节肢从甲壳的侧部伸展开。

如今他却更像一只紫色的人形大虫子。头、胸、腿的位置与常人大体相当——只是头如蝗虫；胸部由肋甲组成，侧面开了六个呼吸孔；鞘翅板还在，覆盖背后，既像一面盾牌又像披风；蜂腰下挂着一个个节环组成的水虿[chài]似腹部，这是原有喷射推进器官的整合加强版；蜂腰两边拄着两只修长有力的蚂蚱腿。

更奇异的是手与腹。手臂有四条——上面的似螳螂前足；下面的宛如反握之刀——只是刀柄变成了三个指爪，平时可以抓取，战时食指向前反弹就成了爪刃，十分精巧。

作为武装到极致的杀手，怎能少了发达的感知系统？在紫色人形大虫顶部，“蝗虫头”本该生着大大复眼的地方，有两个狭长的椭圆凹槽，嵌入其中的橙黄色观察球灵活滑动着。额头倒三角形排着三个小孔，紫十三可以通过它们实现红外、紫外偏振光侦查，以及精确到毫厘的测距。以前的獠牙阔口变成了分节叠放的下颚，两排尖牙藏于后面，活像带了一副骨头口罩。身上还有稀疏的细小黑色短毛，当做全向天线，周围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们的监听。

现在这具身高两米的躯体，看上去比过去趴在地上的三米大虫子杀戮效率更高，上个月发生的一切已经很好的证明这一点。

微光林之王归位，这里又暂时安稳下来。带着一大堆精巧高效观察工具重新回到传送门“一口吞”的路上，紫十三仔细把这片杀域东南之地重新审视一番。现在的他与发疯离开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思想的触手已大大超越感知所及的最远边界。返程途中，紫十三边巡视边思考，各种信息在他脑中高速流转。曾陪伴紫十三的低语声变成庞大数据库存放在了完善的大脑中，数百年的知识任他随时取用，再不用谁读给他听。

简略浏览过已掌握的信息，却没能查到那个声音的任何情报，紫十三放下这些开始思考下一步行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现在就去十死岛；或者听从耳语的建议，先去鬼木林，几个月后再登岛。

即便没去过十死岛，紫十三也可以从知识库的资讯中得知一口吞另一端是个什么地方。那边正有成群结队的强大敌人守株待兔，微光林的上任霸王就是从十死岛逃回来的四相魔。说白了是在岛上混不下去的弱者，这样的家伙在微光林应该还有几个。当初水泡2.0几乎拿“龙虾”没有办法，最后拖其飞上高空把他摔死才取胜，说来实在侥幸。而现在的紫十三，对“辖区”内的其他十死岛流亡者根本提不起兴趣。回一口吞的路上，他曾经猎杀过其中一个，虽然那家伙比周围的四相魔、罪业魔都强大，却完全不是紫十三的对手。那场猎杀得到了点进化模板，可紫十三的身体已“完美”到无处添加新功能部件，最后只是满足了口腹之欲。

继续留在微光林已经很难提升，冒险登上十死岛也许能证明自己不是一个被控制的傀儡，但明知那里强手林立还硬闯，这不是勇敢，而是鲁莽。久经生死的紫十三懂得谨慎，他不会犯这种低等错误。所以，紫十三决定听从“她（低语声）”的建议。

只是头脑中关于鬼木林的信息较少。仅仅知道那里是三处投放场中最危险的一个，杀域大陆上非常神秘的一地，而“她”的计划中已大体圈定鬼木林中一块地方，还提到一个目标生物，紫十三见到他就明白考验是什么了。

“她”特别提到的话让紫十三很在意：潜入行动，不可恋战。这说明此次计划对现在的紫十三而言充满危险性，也许比起贸然去闯十死岛算个更佳选择，但肯定不是轻松活。紫十三在微光林众多四相魔、罪业魔当中，已经称得上无敌王者，他实在想不出鬼木林中究竟有什么可以威胁到自己？不过话说回来，以身犯险往往可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紫十三发现过分聪明的大脑也有不尽人意的缺点——总是涌动着一些难以摈除的无用杂波，例如欣赏、留恋、感想……它们既不能带来食物和胜利，却总在偷偷消耗能量，很令他反感——反感也很令他反感。

站在魂河边来时的蘑菇巨树上，现任市长最后望了一眼微光都市迷离的辉煌。新年，无人相送、无言辞职，他无声展翅，跃入夜色远去。

希望几个月后，在十死岛，能证明此行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