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各自的布局（下）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帷帐，白色的被褥。董康看着满眼白色的世界怔怔出神，满怀心事，却无人可说。他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推了推妹妹董柔的肩膀，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董康有些不忍，道：“回家吧，很晚了。”

董柔摇了摇头。穷人家的女孩，经历了更多的磨难，却也有着更强大的内心。她仍显稚嫩脸庞上看不出任何忧愁的情绪，兴许是她天生乐观，早早走出了先前危机的阴影，又或许是她足够坚强，把所有的心事都敛在心底。

“没事的，我受的都是皮外伤，很快就能下地了。”

“不行，今天我必须守着你。”她的性格看起来也十分倔强，揉了揉眼睛，一本正经地盯着董康，道：“否则你又要胡来了。”

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的董康，用宠溺的目光看着妹妹，没再说话。

梁封在这时走进屋内。普通病房的设备很是一般，三个病人和他们的家人挤在小小的一间病房里，纵使有帷帐相隔，但彼此间也没什么隐私可说。梁封叹了口气，作为一名刑警的儿子，他对于消毒水的味道处之泰然，可每次看到病房里乱糟糟的环境，他都会忍不住想要离开。

“怎么样了？我像周教请假了，代表班里来看看你。”梁封放下手里的水果礼袋和花篮，坐在了董柔让出的位子上。

“要休息几天。”董康又恢复了平日的姿态，说道。

梁封转过头对着董柔说道：“我们教导员安排我来值夜，你就先回家吧。”

董康眉头一挑，却见妹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用了，这都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情……”

“你就别客气了。”梁封先是对着董康说道，然后转头望着董柔，道：“放心吧，你回家吧。医院的环境你也看到了，这里最多留一个家属坐着，你要是不走，我就只能站着了。这既是我做舍友的本分，也是领导下达的任务。”

董柔看了哥哥一眼，见董康点了点头，和梁封客套了几句之后便走了。

梁封待董柔的背影消失在医院门口，这才合上窗帘，走回董康窗前。他翻看着董康的病历，不紧不慢地说道：“能走吗？有点事，我想和你私下聊聊。”

董康心忽的一沉，道：“现在就走吧。”

在梁封的搀扶下，董康走到了楼梯间。梁封反手把门锁上，见董康拄着拐杖，背倚着墙壁，无声地看着自己。

梁封整理了一下语言，道：“你是什么性格，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我的父亲梁广明，也就是淮海市刑警支队的支队长。他有些事情希望你帮忙。”

“我这个样子，一个支队长要我帮忙？”董康冷笑一声，道：“梁封，你就别照顾我面子了，有什么话直说吧。”

“我没有同情你，也没有命令你。”梁封有些疲惫地说着话，他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照片库，说道：“我们的对手无处不在，而我和他身边的人别人都掌握了。想要出奇制胜，只能依靠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

“有能力，够忠诚。”梁封语气坚定地说道，“而且敢拼。”

“你我都清楚，洛阳比我更符合这个标准。为什么是我？还有，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梁封竖起食指，道：“我们可以帮你解决债务。”

见董康没有说话，梁封又立直中指，道：“你偷了张丹的相机。”

董康低着头，所有的表情都被隐藏在阴影里。梁封无法揣测清楚董康此刻的心情，对于他来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最后一点。”梁封竖起大拇指，道：“我们是正确的。”

沉默的氛围持续了很久。有一瞬间梁封甚至对自己此行的操作产生了怀疑，然而董康终究还是开口了，他说道：“好。”

窗外明月当空，室内银霜铺陈。

洛阳站在已经熄灯的宿舍尽头，眺望着陷入了沉睡的校园，脑海中千丝万缕的信息慢慢整合成了一幅清晰的蓝图。首先，梁封从开学起一直遭到某人的短信恐吓，而在最近，这种恐吓短信的数量已经下降了不少。尤其是最近两天，洛阳发现对方已经停止这种行为了。到底是对方主动放弃了，还是梁封一方选择了屈从？其次，梁封在今天事情的处理上十分给力，但同时也暴露出一些问题。一想到梁封居然主动向周教请假前去照顾董康，洛阳心中的疑虑就更强烈。在他看来，虽然同为舍友，但梁封和董康的接触有限，谈不上什么感情深厚，他此番积极守夜的行为绝对是另有隐情的。最后，纵观针对文鸣开展的所有行动，但凡是小规模行动必然顺风顺水，仿佛是嫌疑人投怀送抱一样轻而易举。而一旦要触动中高层了，警察又总会扑个空，说明内鬼的存在是确定无疑的。所有的行动实际上都是由刑警支队牵头的，那么一直在刑警支队工作的梁广明无疑十分可疑。

洛阳推动窗玻璃，留出一条小小的缝隙。冷风拂面，也让他清醒了不少。他逐字逐句地在脑海里回忆那条短信的文字，确信梁封将和恐吓他的那个人于元旦当日见面。短信上不仅写明了地点和日期，就连暗号都有注明。

通过今天董康的这件事，洛阳充分意识到自己个人在面对庞大势力面前的弱小。他虽然对文鸣一伙深恶痛绝，但也很清楚，自己能做的仅仅是对梁广明身份的辨明。他把头抵在玻璃上，一个人，久久没有入睡。

第二天一早，梁广明换上了运动衫到小区后的公园里晨跑。作为一名刑警，通宵熬夜和动手抓人都是家常便饭，如果没有过硬的身体素质，梁广明也无法在从警这么多年后仍能保持旺盛的精力。住在同一个小区的新任党组成员谭韬按时到达了公园广场，和梁广明招手问好。

因为是旧识，两个人没有客气地互称官职，点点头就算问候过了。

“老梁，今年绩效任务完成的不错，我昨天吃饭的时候可听白局说了你不少好话。现在年底了，你也该好好歇歇了。”

和谭韬豪爽的口气不同，梁广明似乎总是在深思熟虑后才会开口，他说道：“公安的水平在进步，绩效有突破是应该的。不过既然今天遇到了，我有件事倒是想请你帮忙。”

“哟，你居然会请我帮忙，难得。”

梁广明闷着头往前跑，在心里谨慎地打着腹稿。在他身旁的谭韬是市局党委班子的成员，但真正的职务并不是市局的副局长，而是开发区分局的一把手局长。由于开发区分局情况特殊，局长也是正处职，这样安排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

“嗯，我打算在元旦当天组织警力开展一次清网行动，主要是对历年逃犯进行统一收网。在此之前，我们已经掌握了一批嫌疑人的信息，到时候一网打尽，由宣传处的同志配合宣传，既能把打击犯罪落到实处，也有助于我们淮海市公安的形象建设。”

梁广明的语速很慢，谭韬听的也十分认真。他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待梁广明说完话，他立刻决定，道：“好，要人要车，都可以借给你一部分。”

“今年支队和市区几个分局的同志都拼的太累了，我不希望再让他们操劳了。所以我的想法是，由开发区的同志全权负责抓捕工作，审讯和诉讼工作交由市区分局的同志们明年再去进行。最后抓获的人头，五五开。我们支队就不要了。”

“你这是学菩萨？”谭韬有点不敢置信，问道：“你们支队不要？”

“对，不要。”梁广明不动声色地看了谭韬一眼，继续道：“这件事，我们私底下做吧。你们先把人抓了，等其他分局的局长跑来找我闹事，我再给他们解释这个分配办法。”

“好，一言为定。”谭韬立刻停下脚步，道：“不跑了，走，请你吃早饭！”

“我不差你那几个包子。”梁广明缓缓减速，最终在三米外驻足。他转过身，看着谭韬，说道：“底下人嘴不严你也是清楚的，这件事暂时就你我知道可以吗？”

“没问题。”谭韬略一沉疑，道：“这样，我先组织民警调休个两天，到时候就跟他们说元旦要备勤，都给我回单位待着。等要行动了，再和他们交代。”一言说罢，谭韬皱了皱眉，道：“算了，歇个一天就差不多了吧。”

梁广明松了口气，说道：“那就这么说吧。”

早餐后，梁广明给文鸣打了个电话，通知他立刻取消了今天的一次大型淫乱派对。而另一方面，文鸣也向梁广明打听了一下元旦期间民警休假的情况。梁广明据实回答，最后说道：“我也会给支队民警调休的。”

文鸣道了声谢，挂断了电话。

梁广明穿上外套，在走出卧室的时候看了一眼桌子。

桌上有一张照片，带着黄色警帽的小梁封站在自己身边，自豪地挺胸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