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激化
勤政殿内,一开始只是脸色不怎么好的商牟烛词,在听到对方的回答后浑身气势骤变,目光冷冽如一根仿佛要直接刺穿入央谷未末的心里,眼底又开始浮现出血色。他极力压抑着怒意,忍着想要立刻上前抓住那个满嘴谎言,三心二意的小女子狠狠教训一番的冲动,咬牙问道:“你就这般在意他?在意到,根本无暇顾及我的感受和心情?”
认为自己都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人命关天,何况朝中如今也已是这般情势危急。对方却还只关心在意他自己那些完全没有意义的醋意,一再逼问她,丝毫不体谅她的焦急不安。本就心乱如麻的央谷未末有些微怒,不过还是尽量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我许诺过,无论如何都会护着他,我不能食言。我这边还有事,要不你先回天权宫,待晚上有时间,我在陪你可好?”
她不只不顾及他的感受,大方承认了她对另外一个男人的心思。竟然,还只因为他多问了几个问题,就要赶他走!是不是,她终于在何其生死攸关的时候,发现在她心里,何其远比他重要的多!说什么晚上有时间再来陪他,现在是把他当做是什么了?男宠吗?
商牟烛词气的几乎理智全无,他面无表情的俊逸脸庞仿佛蒙上了一层深冬时节最寒冷的坚冰,如雪的白色发丝更是无形中为这份冰冷增添了视觉效果,然而,那赤红的眼眸却又仿佛是地狱中燃烧的业火。这两种极端的气息交织,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妖冶邪魅。就连原本低沉好听的声音,都因为极端的愤怒而变得阴桀起来。
他瞪着央谷未末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怎么都不行,央谷未末也终于忍不住冷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现在没心情与你争论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你若是不能帮我想办法,便先回去!”
“无关紧要!好!好!央谷未末你好样的!”商牟烛词怒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后,骤然闪身站到她的书案前,俯身抬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勾着嘴角笑的分外诡异邪恶:“想解决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只要何其一死,朝中就再也不会有人拿他的身份大作文章了,如此一来,你自然能永远的保住你的德君!”
完全没料到他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央谷未末不顾颚骨仿佛要被他捏碎的疼痛,愤怒道:“小其他明知道我们在利用他做挡箭牌,却从来没有半句怨言,甚至还一心为我们着想。如今他落得这般下场,你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难道就没有半点良知和愧疚吗!”
“照你这么说,我还要感激他?”商牟烛词嗤笑一声道:“感激他强走我深爱的女人?”
当然,后面半句,只是他心里的念头,没有说出口。所以央谷未末根本你知道他的真实想法,理所当然道:“难道,你不应该吗!”
“启禀陛下,大理寺急报。”敲门声突然想起,听齐克的语气,似乎确实是有很紧急的事情。
“放开我!”央谷未末低呵。
商牟烛词缓缓放开她,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又端坐回椅子,和之前的姿势如出一辙,仿佛刚刚他站在央谷未末书案前捏着她下巴的那个画面,根本没发生过般。
与此同时,齐克推门进屋,声音微颤道:“禀陛下,大理寺刚传来消息,德君……德君殁了。”
“不可能!他身上的伤已经医过了,鸿也说不会危及性命!”央谷未末大惊失色,继而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一拍桌面站起身厉声道:“是谁!谁瞒着孤去过大理寺!还是,大理寺中的人对他用了刑逼他招供!”
“奴下,不知。”齐克躬身,如实回答。
央谷未末跌坐回椅子,脑中开始急速的分析各种可能性。然后,她发现,不论是商牟涟,还是商牟文舟,都没有理由在这种时候杀害何其,因为她们还需要借他,来引出她与朝中官员更激烈的冲突。可,如果不是他们二人,那谁还有理由去……
央谷未末缓缓转头看向商牟烛词,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和些许茫然。
似乎对她的目光一无所觉,商牟烛词只是对齐克道:“退下吧。”
待齐克离开房间关上门之后,商牟烛词才开始回视她,却仍旧面无表情。
四目相对,房间里一片死寂。
“是你。”央谷未末终于开口道。她说的很直接,不是疑问惊诧,也不是不敢置信,语气出奇的平静淡漠。
“是我。”商牟烛词比她还平静淡漠,就好像他所做的事,在理所当然不过。
央谷未末收回视线,垂下头,沉默了很久之后,突然站起身冲到他身前,扯着他的衣领逼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商牟烛词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变化,他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补充道:“你承诺会护着他。可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你永远,都只会是我的!”
“就为了这个!你就为了这个!”央谷未末瞬间红了眼,她像是一个受伤的小兽般绝望嘶吼道:“当初,是你让我立的奉君!”
“我现在,后悔了!”不做任何反抗的任由她抓着衣领,商牟烛词微微仰头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我记得,他上次被别人打晕仍到锦荷池里时,我便与你说过,即便那次不是我,难保下次也不是。”
央谷未末闻言凄然一笑,无力的松开手,别过脸不再看他,只是道:“这么说,是我看错你了。”
“没错,你是看错我了。我便是这般卑鄙无耻之人。”话音落时,商牟烛词人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央谷未末终于仿佛支撑不住般,蹲坐在地上。
她爱商牟烛词,她可以为他放弃一切,付出一切。虽然刚才那样说,可其实她并不认为,商牟烛词真的会只是因为吃醋而对何其动手。他会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最有可能的还是为了保住她作为帝王的尊严和声誉。央谷未末很清楚这点,可她无法接受。
如果只是对她,那无论商牟烛词做什么,只要他还爱着她,她就都会包容原谅。可,如今,他们的爱情,却沾满了鲜血,背负上杀死一条无辜的人命的罪孽。这让她如何去承受?她不怪商牟烛词,她只是无法原谅她自己。
央谷未末痛苦捂住脸,无助而绝望的呜咽低泣。
因为何其的死,她永远都无法原谅她自己,也永远无法再与商牟烛词在一起。
与此同时,天权宫,承辉殿里。
商牟烛词所承受的痛苦,远比央谷未末要多的多。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都是铭心刻骨的痛。
明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是那般温柔青涩。她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为了他,曾不惜服药求同死。她为了他,甘愿放弃江山王权。她原谅了他的卑劣的强迫。她叫他夫君,便真的只当他是她的夫君。他们在一起,她从不以帝王自居,她默认了他所有的无礼僭越。甚至在这样一个以女子为尊的王朝里,她也是处处以他为先,尊重他,依赖他。
这让商牟烛词误以为,她爱他的心意,与他是相同的,都是一生只为一人而矣。
“你与我说好要柴门耕织!”他一掌拍烂坚硬的床栏。
“你说要与我看遍山河万里!”他一脚踏碎脚下白玉地面。
“你说要为我补衣烹茶!”他抬手,偌大的铜镜寸寸龟裂散落。
“你说你心匪席!”他回眸,神色癫狂,满眼凄怆。
“你骗我!央谷未末,你骗我!”一室狼藉,宁远根本没法阻止他,只能退到墙角默默看着他发疯。
白发如雪,赤眸如殇。他俊美的脸颊上,有清泪流淌。
“你说过,你永远都只会是我的!”
绝望。
还有什么,比得到之后在失去,更绝望。
他爱上的那个人,是帝王,或许原本就心存太多幻想和奢望。
她可以将爱分成很多份,分给很多人。
他却不能,他只能爱她,除了她,他再无法爱上别人。
或许,就这样死去会更好吧。可是,他让何其解脱了,谁又能让他解脱呢?
商牟烛词眼神涣散而茫然,突然,他看到了宁远。他冲到他面前,麻木漠然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恳切,他说:“请你杀我。”
宁远不答,也没有动作。
商牟烛词的表情又转为平素与人说话时的冰冷漠然,他又说:“我命令你,杀了我。”
宁远终于缓缓抬起手,商牟烛词看到他的动作,不由皱了皱眉,一个闪身仿佛消失了一瞬,随即再出现时,手里多一把长剑。
他把剑丢给宁远,然后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刺准,刺透。”
知道商牟烛词现在根本就不正常,宁远终于逮到机会能够靠近他,于是,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
商牟烛词似乎对他这般举动很满意,于是,他阖上眼帘,嘴角展开一抹笑意,等着宁远手中的剑落下。
“既然,我无法不爱你。既然,你不能只爱我。那这段爱情,和我的生命,我都不要了。”
商牟烛词,就是这么极端的人。极端的冷漠,也极端的热情。极端的聪明,也极端的痴笨。或许,这也是他与生俱来的,自血脉里流淌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