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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矛盾

作者:悠商 | 发布时间 | 2016-09-05 | 字数:3472

勤政殿里的灯亮了一整夜,说明央谷未末一直在里面。可这一夜她却连一本奏折都没批,甚至连笔都没动一下,就只是在发呆。

她对江忻之心无关情爱,立他为奉君也是被逼无奈。但她也绝非将他只看作是个可有可无的下人,或者随意利用的工具。

即便说会护着他,多半出于愧疚,可央谷未末心里也很清楚,她也是真的在意江忻。而这种在意,不同于对齐克、扶桑的那种,基于他们曾作为她母皇的心腹,有看着她长大情意的信任和尊重,也不同于对央谷音之和邹槐的那种亲情。可若非要论清楚的话,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看待江忻。

初见时,她是因为他的名字与赫奇相似。因为,赫奇是她前世唯一动心过的男子,就算最后才知道一切都不过是场骗局,可他终究是因她而死,所以央谷未末对此始终有些心结。总之,一开始,她的确只是出于这种无法言明的复杂心思,将他从品级最低的娈子升为内侍,并特许随侍她左右。

然后,她发现他不只性子温善和顺,做事也十分谨慎认真,是与另外一个赫奇完全不同的人。同时她也隐约察觉,他身上有某种特质,像是历经磨难生死后的麻木漠然,也像是无法解脱的彷徨挣扎,这又让她觉得,他与她很相似。

或许便正是有这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才会格外看重他一些。就仿佛,这个世界不善待她们,而她善待他,便是如同善待自己一般,能够借此来得到某种心里上慰籍。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想要保住他,也正如她所说的,不管他是何其,还是江忻。

于是,思考了一夜,终于下定决心的央谷未末,站起身,准备上朝。

不出所料,商牟涟果然已将有关于何其的消息放了出去,一干大臣俱是有备而来,皆逼着央谷未末对此事表态。

“臣请陛下,立即下旨废黜德君!”

一个大臣站出,振臂高呼,满朝文武齐声响应。

央谷未末冷眼看着殿下呜泱泱跪到的一大片,掩在玄色龙袍的宽大袖口里的双手不由攥紧成拳。

“陛下!德君冒名顶替、欺君罔上、秽乱宫闱,桩桩件件皆是死罪!若不处以极刑,陛下颜面何在?皇室颜面何在?”见央谷未末不说话,身为言官的御史大夫季棠猛的站起身,执笏道。

央谷未末怒斥道:“孤说过,此事真相究竟如何还未查清,待证据确凿,孤自会定夺!”

今日是常参,在场的都是名副其实的京官大佬,个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早已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她们自然能根据央谷未末近日于庙堂之上的表现,看出其实小皇帝根本就不是什么软柿子。

只不过,前有武烈一事尚未处理好,商牟一党暗中的怂恿和推波助澜,大说皇帝昏庸,朝野上下,本就已对她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只不过,毕竟谁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就下令对兀颜瞬,兀颜穆尔登格兄妹动的手,故也不能当面质问于她,只能是憋着。如今倒好,她这般明显袒护罪臣,不正是自己送上门去吗。

季棠咽了口唾沫,却没怂。因为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常志仪逼小皇帝下罪己诏,结果引出了“三问”那就是作死。可这次的事,就算说破大天,那也是不容反驳的事实!故虽然央谷未末放出帝王威压,她也还是挺直腰杆坚持道:“身为言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行事有失偏颇,臣自当谏之!据臣所知,德君冒名入宫,人证物证俱在。陛下却一再假以真相未明为托,岂非是有意袒护于他!”

央谷未末也知道这事自己根本不占理,要不然她也不用纠结一整夜了。可为了保住何其,她不得不强辩道:“孤如何行事有失偏颇?以德君的身份,怎能只凭一人三言两语便可随意定罪!若是有人存心陷害,岂非又多冤狱!此事,孤要亲自查明!”

“如今我朝与武烈和亲失败,两军交战迫在眉睫。陛下不理前朝之事,反而将心思都放于后宫!敢问陛下,这般行事,如何不是有失偏颇!”门下省左仆射魏容也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厉声道。

魏容、季棠所代表的文武百官俱是理直气壮,央谷未末却是没法如上次那般霸气凛然,言之凿凿,所以只能怒斥道:“放肆!”

“国家大事当前,陛下怎能只论儿女情长!德君之事,大理寺以下定论。臣今以死相谏,若陛下仍执迷不悟,臣便触柱于这治政殿之上,棺椁便外面,直接装着臣的尸首游示于京都,也让苍天百姓做此明鉴!”魏容表情恳切,言语却着实算得上激烈。

“抬棺上朝,看来,孤今日若不顺着尔的意思,尔便是要协同百官治孤一个昏庸无道之罪?”央谷未末骤然扬起一抹冷笑,她声音冰冷道:“尔等一再逼迫于孤,莫非,是要造反吗?”

听到央谷未末这样说,魏容连忙道:“臣不敢!臣只是……”

不等她说完,央谷未末便厉声打断,态度无比强硬道:“哼,不敢?你都敢以死要挟于孤,还有什么不敢?治政殿不是市井,要耍这些泼妇行径,都给孤回家耍去!别说以头触柱,便是悬梁自尽也没人管!退朝!”

言罢,央谷未末起身,拂袖而去,在不理会殿下被她的出格的话语震惊的众人。

“陛下!”魏容凄声吼了声,却没见央谷未末脚步有一下停顿。脸色逐渐从激愤转为颓丧,这样一个刚愎自用的帝王,如何能成大事!

“魏仆射……”门下省中书令张尧与魏容似交甚好,见她摇摇晃晃似乎有些站不稳,不禁走过去扶了一把,低声宽慰道:“陛下只是在气头上才会那般说,莫往心里去。”

魏容却摇了摇头,满是失望道:“绮月,将亡。”说完,她一把推开张尧,挺直腰杆,甩袖抬手,自头上摘下冕冠,大步向前直到平台前。她“噗通”一声跪下,缓缓将冕冠放于第一级台阶上,然后眼神悲戚望向龙椅,仿佛那空空如也的一处坐着人一般,叩拜道:“臣,魏容。无才无德,有负陛下所委之重任,无颜再立于朝堂之上。今,自请除去门下省左仆射一职,告老还乡。臣,叩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容一字一顿的说着,当然,她说话的对象,自然不是央谷未末,而是,先帝央谷允玥。

虽然此刻央谷未末走了,可满朝的官员却没有一个离去。眼见着这一幕,俱是哗然无语。当然,若论及各自内心所想,那便是不一而足了。

暗自嘲讽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或,同悲伤怀者亦有之。却只有一个人走上前去劝道:“陛下毕竟只是年少气盛,魏仆射何苦这般。”

“张相无需多说,我能得个告老还乡的下场,或许,还算是好的了。”已然是心灰意冷的魏容轻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然后,没用张尧搀扶,自行站起身,对张尧揖行一礼道:“保重。”继而头也不回的出了治政殿。

目送魏容离开,直至对方背影消失于视线。张尧不由的又叹了口气,以余光瞥见从早朝伊始到如今,始终面无表情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没发表一次意见的商牟文舟,心中忧虑更胜。

位居中枢三省三位一把手之一,张尧是名副其实的国家栋梁、朝廷砥柱,她自然比别人看的更清楚。此番德君之事,必然是太师事先设计好的。而其实以皇帝陛下之才本该可以应对自如,可关心则乱,又恰逢魏容耿直不知变通,才弄成了这番局面。

“可在如何,也不该这般乱来啊。”张尧能理解央谷未末被逼无奈的心情,却不能理解她这般鲁莽强硬的行为和态度。

商牟烛词也是如此,所以,他在得知朝廷上发生的事情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勤政殿。

“你怎能这般莽撞行事!”张尧碍于君臣尊卑之别不能说的话,商牟烛词完全无需有任何顾虑的便说出了口。

央谷未末也没想到,魏容竟然会做出毅然辞官这种举动。她正对此头痛不已,恰逢商牟烛词来此,本欲与他商讨对策,岂料他上来便劈头盖脸的指责。可对旁人强硬些便罢了,对他,她终究无需刻意伪装。故,她虽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还是温言解释道:“我原是想着能以强硬的态度压一压忠臣非议,暂且拖上些时日,以便找寻机会救出小其。只是没能料到,魏容竟会这般坚持。”

“即便魏容此举是意料之外,但你以这般强横态度处理此事,结果必然会招致百官不满,这点你也会想不到?”商牟烛词当然知道她的心思,可也难免会忧心她此举会影响她的声誉,使她日后更难服众,于是语气不免便重了些:“为你他,你便可连大局不顾了吗!”

央谷未末想都没想便脱口道:“我为了你,也是几番不顾大局。”

随即,看到商牟烛词瞬间冷凝的脸色,央谷未末顿觉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刚想开口解释补救便听到对方冷冷的说道:“所以,在你心中,他与我是同样的位置?”

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央谷未末本就烦闷的心情更加烦闷。可她还是不想再因为这种事与他起误会争执,于是扶额沉声道:“我以为经过上次之事后你已经明白了。烁郎,眼下局势正乱,我没有心思再与你说一遍那些,我只想先救出小其。”

她以为她是在退让,上次两人在一起时,她便已经把最真是的心意都告诉了他。所以央谷未末提及前事,以为自己表达的很清楚。可在商牟烛词联系了他自己的问题,在理解她说的话,便完全变了味道。

商牟烛词的重点是,他问央谷未末:他和我在你心里一样?你说你爱我,所以你也爱他是吗。

然后央谷未末的回答:我以为你知道。

这个答案在商牟烛词看来,便是肯定了他的问题。

于是,其实本只是担心央谷未末,并且打算告诉她一些事情的商牟烛词,这回算是彻底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