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止沸
勤政殿虽然作为帝王平日的办公场所,但其实并没有如何陈设奢华,木椅书架,案牍字画,俱是古朴清雅。
一室幽静。
央谷未末如从前很多次一般,扶着额头,不断叹气。脑中一遍一遍重复着: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
难道,白乐天的一首诗,将成为她与商牟烛词的人生写照吗?可问题是,为什么‘娇无力’的是她,‘不早朝’的还是她!
虽然经过两天休养,身上的酸痛乏力好转,可某处却还是隐约不适这种事她会说吗!即便椅子上铺了柔软的垫子,央谷未末仍旧有些坐不安稳。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啊!明明很清楚对方的实力,怎么就……莫非被传染了?还是真被说中,越来越不知羞耻了?
央谷未末重重的一拍额头,做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忘形,要克制啊!不能沉迷美色,要做个明君啊!可是,自家夫君这般秀色可餐,从前禁欲的模样就已经很诱惑了,如今白发赤眸,在某种时候更是妖孽的让人根本把持不住啊!
“寡人有疾!寡人有疾啊!”皇帝陛下表示:皇后太强太完美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然后,隐身许久的,皇帝陛下的亲爹上线了。
“陛下,景辰宫宦官余徐求见。”齐克敲响勤政殿的门。
“宣。”央谷未末心不在焉的答。
她话音才落,门便被猛推开了,只见泪眼婆娑的余徐几步从门口跑到书案前,一下子扑跪在地哽咽道:“陛下!求您救救德君!”
央谷未末闻言连忙坐直身体,敛神问道:“小其怎么了?”
“回禀陛下,德君不久前被传至玉衡宫,一直没回来,奴下担心,便偷偷去看,才闻说,太后对德君用了刑……”小内侍断断续续的说。
央谷未末猛的一拍桌子怒道:“太后为何无端对德君用刑?”
“奴下不知……陛下,求您快去救救德君吧,再晚恐怕来不及了!”余徐使劲磕着头。
央谷未末也顾不得多做他想,便匆忙起身道:“摆驾玉衡宫!”
历史上,每个朝代的刑罚大体上都相差无几,而无论是那种刑罚皆无非是以非常残酷的方法施行在罪犯的肉体之上。其中杖刑是相较于别类惩戒手段使用频率较高也较为普遍的一种刑罚。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事实上杖刑是根据受刑之人所犯错的严重程度分为多种惩戒方式。较轻的只用木板击打犯人的臀部,被打之人在刑后臀部受伤严重但基本无性命之忧,此为杖责。较重的便使用由栗木制成木棒,且其击人的一端削成槌状并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铁钩,一棒击下,行刑之人顺势一扯,尖利的倒钩就会把受刑人身上的皮肉撕扯下来,凡受此刑者即便不死也必成残疾,此为廷杖。更重的则不在是击打皮肉相对厚实的臀部,而是用木棒直接击打后腰处,直打到受刑人的肾脏破裂而死,此为杖毙。凡此种种。
在如今看来这样的做法的确非常不人道,但于封建社会,严苛狠厉的刑罚却是维系国家法制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这点在琦月王朝也是一样。
故此,待到央谷未末赶到玉衡宫的时候,入眼便见空旷的玉衡宫主殿庭院前,不见商牟涟,只有一名负责刑行的侍卫与何其二人。他被绑在刑凳上,腰背处一片血肉模糊,分明已经陷入昏迷。可侍卫手中的刑杖仍不停的重重击打在他身上,仿佛根本就看不见那满地的鲜血。
央谷未末震怒,大声呵道:“住手!”
侍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居然是皇帝陛下,立即停手跪拜。
无暇理睬旁人,央谷未末直接跑到何其身边,一边为他解开身上的绳索,一边焦急的吩咐道:“齐克,快传太医。”
便在这时,商牟涟突然推开玉衡宫主殿的门道:“慢着。入我玉衡宫,却连招呼都不与我打一声,皇帝这般做法是否太不成体统了!”
闻言,央谷未末朝齐克使了分眼色,让他快去,之后才缓缓站直身体,转头看向商牟涟。
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商牟涟却也没阻拦齐克,只是冷哼道:“我劝皇帝不用急着给我脸色看。还是先问问,我为何要惩处他吧。”
央谷未免目光冷冽:“无论是何缘由,他是孤的奉君,即便是有天大的错,也只能由孤来处置。”
商牟涟也不恼,轻轻勾起嘴角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免得到时候你护着的这个贱奴的真正的身份被揭发出来,丢你的脸不说,还污了皇室的声誉。”
骤然紧握双拳,因为太过用力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央谷未免面无表情问道:“大人此话何意?”
商牟涟懒得解释,瞥了眼李直。
李直立刻道:“禀陛下,据奴下查实,德君并非是身世清白的世家子,他本名江忻不过是真正的何家小郎君的伴读而已。而且,不知如此,他在进何家之前,还做过小偷和娈童。”
因为是宦官,李直的声音尖细,又带着明显讽刺的意味,在央谷未末听来格外的阴桀。她知道,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商牟涟不会如此不加掩饰的公然对何其下手。李直所说虽然有可能真假各半,可即便小偷和娈童之事可以杜撰,世家身份是假的这点必然确凿无误了。
央谷未末下意识的看向何其,眼中有难以掩饰的震惊,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事情居然是这样。她心思急转,可如何都想不出个好理由为何其开脱。冒名顶替世家子入宫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就算她今日态度强硬的救下何其,明日朝堂之上一干大臣也必然会群起而攻之。以如今原本就因武烈和亲之事所导致的她在朝中岌岌可危的形势,若在加上这件事,必然会闹到民怨四起。
商牟涟选在此时捅出这事,其醉翁之意,昭然若揭。明显是一方面逼迫她做出抉择,另一方面又火上浇油一把,更进一步毁了央谷未末的声誉和才有征兆要聚拢起来的民心,坐实她昏君的名头。
果然,商牟涟见她许久不说话,又开口下猛药道:“绮月百年未起狼烟,如今却因你的刚愎自用,闹的与武烈和亲一事无法收场。朝野上下乱作一团,皇帝还是将心思多前朝吧!”
如此困局,该当如何?
索性把心一横,央谷未末咬牙道:“大人所言甚是。不过若何其当真欺君罔上,那便是罪该万死,孤既然知晓就绝不姑息!不过,他毕竟也德君,终归要等彻查之后,证据确凿才能定罪。大人,你说是吧!”
“皇帝说的在理,那便移送掖庭狱吧。”商牟涟神色不变,显然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说。
李直是内侍省掖庭局的掌印宦官,若是何其入了掖庭,怕是连一个时辰都撑不到。故她马上说:“既然还没定罪,他便依然是德君,怎可如普通宫人一般关入掖庭?来人,将德君押送大理寺!”
商牟涟好整以暇,他又怎会不知央谷未末的那点小心思。故意说要把何其关进李直掌管的掖庭,不过是一招在明显不过的请君入瓮,他真正的目的便是要让央谷未末自己说出来。到时候,由大理寺那边查实更是能将事情闹大,让朝野尽知。
央谷未末自然对心知肚明,可她别无他选,唯有此法能暂时拖延时间。
眼睁睁看着侍卫押走何其,央谷未末满心酸楚。她回应不了他的心意,唯一能给的便只是一个德君封号,却几次三番将他至于险地。她说定会护着他,可事到如今却根本无能为力。
“大人,若无他事,孤便不打扰了。”不愿被看人看出颓色,央谷未末挺直背脊,负手而立,尽显帝王威仪。
商牟涟不在年轻却仍旧俊逸的脸上绽出一抹笑意,可声音却如寒冬坚冰:“皇帝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