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新官上任
辰时一刻，白虎街副街偏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一位一袭深绿色官服，腰配银带的俊美少年骑着一匹通身雪白的骏马，慢慢地自副街穿过。
马背上的少年英姿绝世，沉静斐然，一时间竟惹得周围几人忘了前路，呆呆地驻足凝视。
俊美少年踏马徐徐而行，步至副街偏道拐角时，一辆通身古色沉香木打造的马车慢慢地迎面而来，赶车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
这时，马车在少年面前停下。
少年秀眉轻挑，却也没有勒马停住，马头往旁一偏，想从一边过去，然而便在此时，马车那月牙白色的车帘被一只极修长洁白的手随手那么轻轻一挑开。
“早。”如清风化雨般柔和的男音响起，清上陌华一张淡然脱尘的俊颜出现少年的面前。
“墨五公子，这是要去九城兵马司吗？”
马背上的少年正是墨家五子墨子卿、新任的九城兵马司威麟校尉无疑。墨子卿停了下来，抬眸在沉香木马车上扫了一眼，嘴角一勾，却道：“这大清早的，陌华公子这是要上哪去啊?”
清上陌华细细地看着墨子卿嘴角弧度，一垂眸微微抿唇后，说道：“陌华今日要去九城兵马司，找老司府商议一下，三日后天下棋会九城兵马司的府兵布防。”
墨子卿眼中无声的锋芒一闪而逝，挑眉问道：“天下棋会布防和九城兵马司又有什么关系？上次我听大哥说，棋会在景德书院举行，而前天我又听安煦阳他们说，国子监也会负责此事，怎么都没个准？”
国子监，以前东陵开国后建立的最高学府，初期只对贵族子弟开放。一年后，“景德书院”成立，各大名儒云集，以习百家之学为纲，广招天下学子。渐渐地，“景德书院”之号名扬四海，无论寒门学生，名门贵子都纷纷入读此书院，而作为官学之首的国子监后来也做了相应改革却收效甚微，一直被天下人冷落一旁。
后来，景帝颁布诏令，所有“景德书院”毕业学子必须经过国子监考核后，方可参加科举考试，并且国子监以后将负责全国有关学制改编、学士进编和领衔天下群英集会等盛事。于此，国子监成为东陵内部一个相当特殊的机构。
“景德书院主导天下棋会，但是却是国子监负责棋会内部布置，而后来又有旨意说，九城兵马司会布置书院外部的安防。”
“哦？”墨子卿顿时失笑，“没想到一次天下棋会，竟会受到这么多方的关注，还有，国子监是不是以后关于这一类的事都会插手啊？”
“国子监插手天下棋会倒是不足为奇，”清上陌华唇角轻轻一扬，语气却略微古怪道：“只是，最近好像有消息称，有朝臣在私底下向天子提议，让国子监整改，并在不久之后，并入景德书院······”
国子监并入景德书院？这是什么话？国子监现下在东陵不是地位特殊吗？墨子卿眉端骤然蹙起。
这实乃荒缪之谈。景德书院作为东陵民办私学，这国子监怎能并入景德书院？如果真是如此，那以后该怎么妥善管理？国子监本身监内就设有祭酒一名，从三品，司业一人，从四品，分掌官学训导之政，属下有主簿、录事、掌印各一人，博士助教无数，当然不可能说废便废。所以，谦逊的话是说国子监并入景德书院，实则却是官学的一次无理渗透罢了。
“此事已经定下了？”
“听说还在商榷之中。”
商榷？墨子卿眉头又是一挑，“那这事上头是怎么说的？”
“听说，已得首肯。”
墨子卿默然。那还商榷些什么？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难怪，此次天下棋会临近，景德书院的大儒们像有默契一般的不闻不问，安煦阳他家小叔作为主持却索性撩手不管，让他家大哥和清上陌华忙前忙后的，这些人闹的这一通如今看来倒也不无道理······
“唉，和你唠了这么久我也该去兵马司报到了，”墨子卿语气平静道，“先走一步了，回见。”一边说着一边轻骑向前，往一旁而去，深绿色的官服最后一剪摆尾一晃而过。
“好，回见。”月白色的车帘被轻轻放下。
待墨子卿在副街偏道一个转弯，正欲拐入白虎主街时，马车的一边琉璃窗帘被轻开了一缝。
“世子，兵马司那边不是交由墨家大公子协调吗？我们去兵马司做什么？”
为什么要扮作男子呢？清上陌华扶着窗，近乎失神看着那方坐于马背上英姿不逊男子的墨子卿，看着那抹深绿色身影最终消失在拐角。
“世子？”外面的人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
清上陌华回神，略一垂眸，轻轻浅笑，似如风起有暗香浮动，在略微沉闷的初夏气息中微微氤氲开去，薄唇轻启，语气却有些轻快道：“今后，此事便由本世子全权负责了。”
外头的年轻男子听着里头愉快的语气，心下微微一吃惊。
他家世子怎么了？自从王爷和王妃去世后，这么些年来，他就没见过他家世子眉头真正舒展过，每日都守着偌大的瑞王府，一副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让他们瑞王府的下人看着都倍感心酸。然而，终于在一个月前，他家世子外出了大半个月，回来之后便一直魂不守舍的，一会儿低头沉吟傻笑，一会儿失魂落魄地灌酒，反正就是有好多不正常的现像。
而今，这连声音都染着笑意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墨家的五公子？
天哪！年轻男子一下子被脑海里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怎么可以这么想世子呢？世子怎么可能对一个······男人······
咳咳咳，不对！这一切应该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灵山，还愣着做什么？”清上陌华合上琉璃窗，纤长手指在窗旁轻轻地敲着，“快掉头，去兵马司。”
“呃——哦，世子，属下这就掉头。”
白虎主街上，一座巍峨的棕色古建筑屹立在主街中心，只见“九城兵马司”匾额高挂其上。
东陵九城兵马司，始建于景帝十三年，前身为天麟府和天阙府，后来合并为九城兵马司，掌维持皇城治安，疏理街道沟渠及夜禁、火禁等事。
此时，墨子卿在兵马司门前停住。
一抬眸，狭长明亮的眼睛盯着头上的匾额看了许久，正欲起身下马，却听“哗”的一声，一大盆的冷水当头淋下，墨子卿连人带马全身湿透。
墨子卿神色一僵。而他身下的踏雪此时也有些生气地微微低吟了几声，雪白的前蹄重而急切地在地上“嘚嘚”地发响。
“哎呦——真是······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一个身着深蓝色指挥使官服的圆脸的中年男子先是一愣，之后惊讶地高叫出声，“怎么突然出现在九城兵马司大门口啊？本官刚刚都没看到你，唉，这桶水是要来清扫府门的······”
高叫声惹得白虎主街路过的行人顿时一驻足，眼尖的路人还认出了被泼水的俊美少年竟是当日在青龙街主街上，从齐家二少马下救下一名无辜幼童的墨家五公子。
本公子在这儿盯着牌匾看老半天了，您没看到本公子我吗？墨小公子俯低眉目如画的容颜，用手轻轻安抚着身下皮毛被淋湿后情绪有些急躁的踏雪，而后缓缓地抬眸，静静地看着眼前一身深蓝色官服的中年圆脸男子，微笑近乎亲切，“本官来的急，没及时通知您，让您浪费了一大桶水，还真是······抱歉啊。”
“你是？”圆脸男子嘴角不太明显的一咧，之后大咧咧地抬头，正好对上墨子卿那双完全没有笑意的眼眸，心下微微一凛。
这小子就是墨家的第五子，新来的威麟校尉？怎么感觉和传闻中墨家几位公子温雅的形象截然不同？明明这人嘴角是一抹温和的笑意，而眸中的冷然却让此刻的他顿时有些心惊，连对于接下的安排都微有些怯意。
不行！圆脸男子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上头已经仔细交代过了，第一天就要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这九城兵马司可不好混。之后的每一天都要给这小子制造点麻烦出来，让他过得不顺畅，以后还要多找机会好好地教训这小子。哼！今天这下马威，可少不了！
墨子卿瞥见中年男子眼中的狠厉，眸中闪过一抹了然，慢慢地下马，语气近乎谦卑道：“本官，新任威麟校尉墨子卿，请问您是哪位指挥使大人啊？”
请问您瞎吗？没看见本公子的官服对吧？嗯——请问您是究竟蔡指挥使还是梁指挥使啊？不过其实，这对本公子来说都一样，反正都是齐家门生。
墨小公子笑得越发亲和友善。
“哦，原来是威麟校尉啊，失敬失敬，没想到威麟校尉如此年轻，真是年少有为，”圆脸男子扫了全身湿透朝墨子卿一眼，双手搁在背后，点点头笑道，神色没有丝毫愧意，“哦，忘了介绍我自个了，本官，兵马司左指挥使，从四品，鄙姓梁。”
原来是梁指挥使啊，比本公子高本级。嗯——一大清早的还真是辛苦您亲自抬了这么一大桶水呐······墨小公子依旧笑容明艳，长而柔顺的额边黑发贴在脸侧，透出几分令人心惊的俊美脱尘。
梁指挥使看着墨子卿微微一愣。
早就听说墨家的公子个个都是好姿容，今日一见才觉着传言非虚。不过，这小子怎么长成这幅让人惊艳的模样？真是一幅好皮囊啊。唉，不过也着实可惜啊。
“威麟校尉，来来来，随本官进兵马司吧，”梁指挥使圆脸几乎笑成了一团，眼角皱纹深深，“本官带你见见众人，得让众人好好认识认识威麟校尉，哈哈哈······”
梁指挥使同时抬眸往路旁行人那方一掠，神色不善。
主街上路人顿时四散，张皇失措。
“嗯。”墨子卿点点头，在踏雪耳旁咕叽了一声后，踏雪高傲地抬起头，黑溜溜地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一旁完全呆住的梁指挥使，低哼了一声后掉头便跑。
“你这、你这马······”梁指挥使见踏雪冷冷地眼神后，心下大骇。
“我家踏雪很聪明，对吧？梁指挥使？”墨子卿轻笑。
“是啊是啊。”岂止聪明，看这架势简直都快成精了。梁指挥使眸色一闪。
“可不是吗，前些日子不知哪家的倒霉蛋得罪了我家踏雪，它当场就把那人的裤子加上里裤给扯了下来，一嘴咬着半天不肯松开，嗯——最后那人好像是光着屁股逃开的······”
“······”
“不过其实我家踏雪还是很温柔的。”墨小公子嘴角一粲清雅依然，眼神却不时微微往下瞟。
“······是吗？”梁指挥使笑意微僵，看着墨子卿偶尔扫下的眼神，搁在背后的手止不住想将裤头上拉。
“怎么回事？”此时一阵极慢的风在墨子卿深色官服上轻轻拂过，瞬间一张清雅如雪的容颜出现在墨子卿眼前。
“瑞、瑞世子？您······”梁指挥使骇然，此刻却见清上陌华一向淡漠如玉的脸上罕见的有几分薄怒，连抬眸看他的眼神都透出一丝寒意。
“下官没事，谢瑞世子关心。”墨子卿看着突然出现神色微微阴沉的清上陌华，心下一惊。怎么？谁惹您瑞世子不高兴了？唉，其实本公子还是比较喜欢叫您做陌华公子的。
清上陌华眸中冷然一收，深深地看了墨子卿一眼，“没事就好，这可是你来兵马司第一天。”
他言下之意是，今日只是开始以后会更糟？墨子卿嘴角笑意敛去，淡然地回视。
梁指挥使此时嘴角笑意也有些挂不住，额头渗出一丝冷汗。瑞世子今日在场，那到底要不要按计划进行？若是按计划难保不会牵连瑞世子，瑞世子看起来谦谦君子如玉淡然，但其实朝中没几人敢得罪他，可今日计划一中断没达到想要的目的，上头会不会迁怒于他？
正当他惊疑犹豫之时，兵马司大门走出了另一位身着一袭校尉深绿色官服的青年男子，男子皮肤略黑，双眼却炯炯有神，偶一瞟过便是一抹灿然神采。
“梁指挥使，您怎么站这儿啊？”
青年男子双手交付身后，慢慢地走了过来，看见一身深绿色官服湿透的墨子卿微微一皱眉，轻叹一声。
见青年男子慢慢走出来，梁指挥使鼻孔“哼”了一下，一语不发。
“瑞世子也在啊，下官参见瑞世子。”青年男子朝清上陌华俯身一礼。
“林校尉，免了。”清上陌华微一颔首。
林校尉？原来此人便是林尚书家的庶长子，林景航的大哥，林舒航，不过听说林家嫡系无出，这位庶长子在林家好像颇受重视。
墨子卿抬手拨开了贴在脸上的湿发，一脸若有所思。
“好了，诸位这边请吧。”
林舒航笑道，伸手向前，此时却被梁指挥使一手狠狠地拍了回去，“唉，你挡到我路了，林校尉。”林家小子，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墨子卿蹙眉，却见林舒航轻笑退开几步。
“进去吧。”清上陌华低声道。
“嗯。”
此时，白虎主街的行人顿足，惊然地望着那一身湿透的官服却风采凌云的墨家五子和那倾世天下的陌华公子，两人缓步踏入九城兵马司正门。
这天京城，终于要有新气象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