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落红之处有温凉

凡一带着一一踏上了回夜王山的路途。

好在何素芳给女儿弄得是一张卧铺票，凡一虽然路途依然疲累，但是少了些许嘈杂和拥挤。经过十几个小时咣当咣当的颠簸，火车终于驶进了夜王山这个小站。

一一早已按耐不住了，脸贴在车厢玻璃窗上，满脸兴奋地大叫：“妈妈，我看见外公外婆了。”

凡一向窗外看去，果然，爸爸妈妈穿着臃肿，顶着严寒，期待地盯着徐徐驶进站台的列车。

他们也看见了脸贴在玻璃窗上的一一，两人眼睛一亮，挥着手，高兴地跟着列车跑起来。

凡一待车停了，赶紧拎着大小包，随着人流，带着一一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凡一妈妈几步跑上来，一把抱起一一，“我的好孙子，想死外婆了。”说着话，嘴里冒出一团团的白气。

一一很懂事，吧嗒一声，亲了外婆一口。

凡一妈妈高兴地就像是中了大奖，紧紧搂着一一不撒手。

“好了，老太婆。这么冷的天，赶快让孩子回家吧。”凡一爸爸提醒激动不已的凡一妈。

凡一爸爸背着一一，拎着行李，走在前面。

凡一搀着妈妈，母女两有说有笑地跟在后面。

凡一觉得，世界这么大，或许没有一个地方，像爸爸妈妈的小屋一样，能让自己的身心这么地放松了。

因为要照顾一一，凡一在火车上一宿没敢睡。凡一回家后，把一一交给爸妈，自己呼呼大睡了一通，醒来后，觉得浑身舒畅。

放假了，回到家，妈妈天天换着花样给她和一一做着吃，凡一回家几天，气色就变了个样。一一欢得很，不管外面天多么冷，也要到院子里疯跑。

看着在粮站院子里玩得忘我的一一，凡一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候，自己和继锋，也是在这样的大院里昏天黑地地玩啊闹啊，那一幕幕，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妈，继锋爸妈身体还好么？”

“好着咧。继锋妈妈从北京看病回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前阴郁得很，现在每天都乐呵呵的，精气神挺好的。继锋爸总算是可以稍微放心一点了。”

“我想去看看他们。”

“好，去吧，带着一一一起去，继锋妈妈经常念叨一一，说挺想他的。”

凡一带着一一，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探望了继锋爸妈。

继锋爸妈很高兴，把家里所有他们认为好的东西，都捧到一一面前。

“不见面的孩子长得快，这几个月没见，一一长高了好大一块。”继锋妈妈抚摸着一一的头，高兴地说。

继锋爸返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存折，“凡一，你婶婶住院的时候，钟一帮我们垫付了医药费，到现在我们也没有凑齐还给他。这是三万块，你先带给钟一，剩下的，我们慢慢还。”

凡一赶忙推开，“叔，您先收着，以后再说吧。”

继锋爸见凡一态度坚决，就收起来，打算等全部凑齐了，再还给钟一。

“钟一这孩子真是没的说，多好的孩子！凡一，你跟钟一的事到底怎样了？”继锋妈妈关心地问。

“他没在北京，听说挺忙的。”凡一答非所问。

继锋爸妈一下就明白了。

“凡一，我们有个非分之想，希望你能够答应。”凡一妈妈突然说道。

“您说，我都会尽力去做的。”就是要了自己的命，凡一也要努力去达成他们的心愿。

“我们有个愿望，就是希望，以后能看着一一长大，你能允许我们经常见见孩子么？”凡一爸语气带着祈求。

凡一没想到，他们要求的竟然是这个。

“叔婶，我也有个非分之想，希望你们答应。”凡一眼睛酸涩。

“凡一，你说吧，我们能为你和一一做的，我们老两口一定会尽力的。”

“我想认你们当我的干爹干妈，那样，我就是你们的女儿了，一一也就是你们的外孙了。让我替继锋照顾您们二老。”凡一眼泪差点没能忍住。

“好，好，谢谢你凡一，我们的女儿。”继锋妈哭了。

“老太婆，不要哭，应该高兴。继锋要是知道了，也会高兴的。没当成我们的儿媳妇，当女儿更好。女儿是贴身的小棉袄。”继锋爸爸怕妻子伤心，对她的身体不好。

“我们这辈子啊，或许就是父女、母女的缘分。”继锋妈妈破涕为笑。

“干爹，干妈。”凡一叫道。

“哎------”继锋爸妈齐声应道。

“一一，快喊外公外婆。”凡一招呼一一。

“外公------外婆------”一一的声音脆生生地。

继锋的父母此时再也忍不住了，脸上带着笑却泪眼婆娑。失去了儿子继锋，让他们悲痛欲绝，每天如生活在地狱中一般。小一一，就像是小时候的继锋，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给了他们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离开了继锋家，凡一把一一送回家，拿了水果点心等当祭品，独自去了继锋坟上。

凡一惊奇地发现，继锋墓前重新修整过了，重新换了墓碑。

在墓碑下面，凡一发现了一个塑料袋包着的东西。

可能是继锋爸妈妈给儿子带来的东西吧。

凡一通过塑料袋隐隐透出的棱角判断，那是几本书。好奇心使凡一打开了那个塑料袋。里面竟然是几本厚厚的金庸的武侠小说。

继锋有看武侠小说的爱好，凡一知道。是继锋爸妈买了放在这里给儿子看的么？凡一随手翻着这些书。

那些书都是崭新的，竟然连书店的收银条都没有丢掉。也就是说，买书的人，买了书后，连营业员打好的包，都没有开过，就直接给继锋拿过来了。

这些书上面的标签条，还有这张收银条，均显示，这些书是从北京新华书店买来的。继锋爸在北京，照顾生病的继锋妈期间，竟然抽空去了书店买了这些书么？

一张便笺纸张，从凡一手里翩然飘落。

凡一弯腰捡起，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顿时石化了。

竟然是钟一的字迹。

听妈妈说起过，钟一去龙泉寺之前，自己一个人来了一趟夜王山。

他竟然也来了继锋的墓地。

“继锋，我或许是最后一次来夜王山了，我和凡一分手了。凡一始终是你的，我始终走不进她的心里------”

看那张纸条上凌乱的字迹，可能是钟一临时起意，才写下的。

纸条上最后一句，引起了凡一的注意，“我的心太痛了。有没有灵丹妙药治这种心痛？听说龙泉寺能让人平静下来，我决定去那里待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我的心不痛了，我再会回北京。”

这是什么意思？

凡一回到家，问起妈妈继锋墓地的事。

妈妈告诉她，今年夏天下大雨，闹起山洪，继锋的坟墓冲毁了。继锋爸因为他妈妈的病，已经心力交瘁，根本没有钱给继锋修坟了。

钟一来时，寻不到继锋的墓碑，就帮着给重新起了坟，造了墓碑。

晚上凡一翻来覆去睡不着。

眼前都是钟一那张失落离去的脸。

往事像过电影。

镜头摇到大学时，钟一那次出国前，两人难舍难分。钟一把自己送到女生宿舍楼下，“我后天就要走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可能没时间来找你了。”

“我知道。钟一，你多保重。”

凡一转身朝楼上疾步而去，她不能再耽搁，眼里有热热的东西，就要冲破束缚夺眶而出。

“等一下。”钟一在后面喊住她。凡一没有回头，因为眼泪已经爬满了脸庞，不想被他看见。

钟一绕到她身前，“凡一，你哭了？”

“舍不得你呗！”凡一逼回眼泪，展开笑颜。钟一一把抱住她，紧紧地，似乎要把她融进自己抱里。

“那我就不去了。”钟一说。

“可别，你快走吧。”凡一就害怕他说这句话。

凡一上楼去了。

钟一伫立在楼下灯柱下的阴影里，抬头看着楼上她宿舍的那件窗户，许久才离去。

那个时候，他们缱绻难分，这种感觉好像是上个世纪才有的感觉了。自从再次见面后，他们都在为红尘俗世烦恼忧虑，似乎已然忘记了那种美好的感觉。凡一觉得，自己好像离原本的那个自己越来越远，远的自己都忘了夜王山那个女孩的容颜。

好在，回家的好心情，冲淡了落落寡欢的状态。小时候，凡一爱吃妈妈做的炸鱼，还有黍米面的年糕。妈妈始终记得，年年做给她吃。

妈妈这几天，忙着过年用的东西，煎炒烹炸，热气腾腾，家里面洋溢着浓郁的过年气氛。

于秋颖这时打来了问候电话，蒋丽、夏晨也都打电话过来，问候凡一的爸妈。

连于晴也打了越洋电话过来。于晴告诉她，自己爸妈这个春节，会出国和自己一起过。自此以后，再不会扔下父母，让他们孤单单地过春节了。

凡一给胡梅清和赵老师打了问候电话。凡一才得知，胡梅清今年没在北京过春节。她抱着孩子，跟着赵老师一起去了、赵老师河北农村的老家过春节。她说自己很幸福，婆家人对她像是对待皇后一样。

平凡的幸福总是那么可贵！

似乎每个人都记得春节前的问候，凡一期盼了很久的那个人，却始终没再来电话，连那种无声的电话都没再打过。

凡一想起，上学时，她和钟一日日见面，一日不见，真的如古人所说，如过三秋。那时候，钟一特别爱吃醋。

那一次，钟一刚才国外回来，恰逢自己买了车票回家，惹得他万分不高兴。

“你什么时候回来？不能晚走两天么？”

“火车票早就买好了”凡一说。

“那你快点回来，我都多长时间没见你了？我很想你！”听着钟一好像在撒娇。

久经磨砺，两人再次见面后，有那么几天，他们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美好时光。

“凡一，你尝尝这个！”钟一自作主张，在凡一的四合院里做饭，邀功似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凡一嘴里。

那时候，恰逢一个男同事打电话过来。

钟一有点草木皆兵，警惕地问：“谁？你和谁通电话？”

凡一无语。

钟一却像看好戏似地盯着她。凡一感觉，自己像是被捉奸的女子一样了。

凡一放下电话，想教训钟一几句，见钟一还是一脸戏谑地看着她，她顿时没了和他吵架的底气，只默默往嘴里填饭，吃的什么，什么滋味，一概不觉。

这一切，恍如前几天才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