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
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她缀在队伍尾巴上。每拖一步，全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在挣扎。还能撑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她必须忍受下去——更何况这还不是平生最糟糕的一次。
前面的队伍对她来说就是活下去的依赖，是她的“理想之家”，不过并不是什么富商大贾、达官显贵，而是十几个流浪儿组成的流动团伙。因为超龄，她被这个流动家庭拒之门外。虽然身高、体型看不出来，不过她差不多十岁了。十岁在流浪儿的群体中，要么已经混出个人模狗样，要么就已经自立门户。
她属于被迫“自立门户”的。
这多亏了她的两大特质。首先，自小身为流浪儿，却不懂骗，也不会偷，还不会抢，更没法与“家族成员”默契配合……总之，流浪儿安身立命的“优秀品质”她一样都没有。
更不幸的是她还有诸多要命“缺点”——比如爱心。在以前的家庭，她曾经收养过一只刚出生就有残疾的小兽，本来就艰难活命的她还跟小兽对分食物。怕小兽被家人发现后杀死吃掉，她一直带它躲躲藏藏。后来小兽还是死了，她忍住伤心把小兽偷偷埋葬。这事最终还是让威严的家长知晓，一顿美餐就这么没了！于是全家暴怒，一顿海扁群殴，把她打得两个星期都爬不起来。所幸她命大，竟然活了下来，不过却惨被原来的家族遗弃。
那件痛苦事已经过去几年，数月前她在流浪途中遇到现在的家庭，恰好是她遇到最严重危机的时候——生病加饥饿折磨地她连翻身力气都没了。虽然心里仍然在喊叫：我要活！我要活！！可就算喘着有上口没下口的粗气努力想再爬起来，身体却只能不争气地抽搐两下作为回应。
是小鼠救了她。小鼠是现在这个家庭中最小的一员，因为来自鼠族，所以家人都叫她小鼠。正当她濒死之际，在外翻找寻觅的小鼠发现了她。小鼠胡乱喂了她些野草，竟然把她弄活了！从此她就跟随这个家族到处流浪。
几年前她也就如小鼠一般大，可现在她比小鼠高出两头，尤其她模样还长得怪异。小鼠是鼠族，生来就是一只人立的毛茸茸大老鼠，虽然毛皮肮脏粘腻，好歹人家有个鼠样。可她从有记忆起就发现自己与众不同——生来就是人形，手、脚、尾巴有点灵兽族的样子，可又都看不出她来自哪一支。那手脚初一看会让人以为她是异族穿了带爪的手套、靴子来冒充灵兽族。头上与其说是头发不如说是排排尖刀，一条细长的白尾巴还在尾梢生出一丛长刺。头长刀、尾生刺，让人看了都嫌扎，这就让她更受排挤。
因为她这副怪模样，有流浪儿骂她是龙族强奸出来的小杂种，还给她起了“刺头”的外号。许多流浪儿都没名字，于是外号就成了名字，但她一点也不喜欢别人叫她“刺头”，更厌恶自己的长相，以前她还试图拔掉身上的刺——可……那实在太疼了！而且拔掉了也会再长出来。
其实带刺的灵兽有不少，但针猬族的小孩也跟她很不一样，她又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身世，被骂也无法还口，为此她以前没少跟别的孩子打架，现在肚子都经常填不饱更别提打架，而且被骂多了也就习惯了。
新家庭没有收留超龄的她，倒也没赶她走，任她尾随在后，所以这大半年也算她难得的安稳日子，虽然经常还要忍饥挨饿，但有“家人”在附近，总能安心许多。
一月前，现在的家长“窄虎”听说灵兽山西边旸谷郡有个宝山集，那里有个大财主好善乐施，很多流浪儿都投奔那边去了，于是决定带领大家也去碰碰运气。谁知道从蜃沙海到旸谷路途如此遥远，窄虎原本只知道一路西行就对，可如今走了数月也没能到。本来路上还有商队可以跟随，但徒步哪里及得上车骑之速。他们掉队了，之后彻底迷路！窄虎带着他们在这不知名的荒山野岭已经转了几天，再没遇到半个人影，整队人都被饥渴疲顿折磨的濒临崩溃。
又是金乌东斜，天色渐暗，一伙人终于再也挪不动步。她也远远停下，跌坐在地。心里不自觉的庆幸，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又被遗弃了，在这么个荒郊野外要是落了单可就彻底没了活命的希望。
窄虎在众目睽睽下取出那比命还金贵的破旧单薄口粮袋，犹豫好一会才伸手进去。伴着不停的口水下咽声，摸索半天的他，扣扣索索掐出一指甲的量来分给众人。每个分到的流浪儿都顾不得干渴开裂的嘴，也管不了那口粮干硬的能比石块，狼吞虎咽扔下肚，连掉在地上的渣都赶紧俯下身扒拉干净，然后再眼巴巴盯着家长的口粮袋。
至于她，只能远远闭眼倚靠在石壁上，努力半天才把气喘匀了，隔老远又嗅到食物的香味，她都想抓把土堵上鼻孔，却又舍不得——即便吃不着，闻闻也好。
窄虎绕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好口粮袋，即便里边已几乎没了存货，拿个袋子至少也混个心安。一群小孩子见没的盼了，也就忍住饥渴拉尿，努力睡觉。
是夜无月，四下幽暗。群山刃立，巨石嶙峋。远处兽吼愈来愈盛，这一群流浪儿从不曾在如此险地露宿，都害怕起来。可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
不知哪个终于憋不住起来方便，去不多久猛窜起厉声惨叫，几乎把连天黑幕都撕扯开几道口子！叫到半截戛然而止，只听见骨折筋裂声，夹杂着野兽的粗重呼吸。其余孩子都惊跳起来，乱抱一团。窄虎总算年龄大些，吓傻后第一个醒转过来，大吼一声：“逃啊！”
可这群半大孩子哪懂得宿营地选择的重要性？停留的地方正好在一夹道，两侧直上直下的石壁高有数丈。于是一群孩子在这狭长山道你推我挤的疯狂逃命，那不知什么模样的凶兽不紧不慢地从后边驱赶着他们。
她也吓傻了！一群孩子从她身旁夺路而逃，甚至还有几个狠狠踩踹在她身上，她这才反应过来！顾不得疼，挣起身开始逃的时候，后边只剩下小鼠。她一把拽住小鼠，两人夺路狂奔。
这转了好几日的山路宛如迷宫一般，流浪儿不知道出口在哪，那群猛兽倒熟悉的很。她和小鼠边逃命边就听见时不时传来哭喊声！呼救声！惨叫声！也不知到底引来了多少头凶兽！
她和小鼠拼尽全力好一阵撒足狂奔。小鼠先跑不动了，可怜她年龄那么小。拉着小鼠飞奔的她也跑不动了，毕竟已经断粮好几天，刚才她跑得又快，几乎把小鼠拽得飞起来，这会也精疲力竭。两人停下四顾，不看还不要紧，一看就吓得小鼠要哭。她赶紧捂住小鼠，生怕她弄出声响。原来她们这根本不是逃命，而是送死——慌不择路的她们竟然跑进了一处死地！
只见地上满是散乱骨骸，上面还留着巨大的牙印，再闻闻空气里浓郁的腥臭，不是兽穴还能是哪里！？
两个小姑娘一时既不敢在这里停留，也没勇气原路逃回去，抱在一起抖作一团，这时就听见外边似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进来。
巨大的狼！而且不止一头！！最后进来的那个犹如房屋大小，把洞口彻底堵死！其他体型稍小的环立周围，都红着眼的紧盯包围圈中央两个无助的美味，每一个口中都哩哩啦啦滴着带血的口涎。
狼群刚刚结束一场疯狂盛宴，此刻也不急于结果她们。几头小些的围着她们欢快兜圈，有一只甚至跑来用爪子扒拉二人。
彻骨的恐怖足可以把人逼疯！绝望慢慢掐灭她心中最后一点活命的渴求，两者不停的挤压终于凝成了一声亡命怒号！掇起地上粗大的骨骸，她瘦弱的身躯鼓起全部力气，挺身朝最近的一头巨狼扑去！
可惜还未靠近就被一爪拍倒，骸骨也脱手飞起。
这一击着实够重！拍得她好似皮球，狠狠撞在地上，又高高弹起再以头抢地。一时天旋地转，血流如注，刚刚搏命的勇气也消散无踪。她躺在地上正好与小鼠面对，小鼠朝她扑来，口中喊着什么，可她什么也听不清，就看到小鼠身后又一张巨口猛咬过来。她想去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口巨齿獠牙穿过小鼠幼小的躯体。满目都成了红色……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同时啪的一声狠狠碎掉了……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努力的活着，最后非得这样！？”
“小鼠才几岁啊！为什么非要她这样惨死？”
“谁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我……我不甘心啊！我……我好恨……我……想杀！”
“啊~~~~~~~~~~~~~我要杀光你们！”全部混乱化成一声万般不甘的绝望长啸！
自有记忆以来，几乎每天她都过着凄惨的日子。没有小鼠，她早就死了。可如今，小鼠命丧荒野，葬身狼腹。她不甘心和小鼠、还有那些流浪的小伙伴们落得一样下场，更不甘心无法复仇。
这一声神经质似的长啸，让头狼都有几分诧异，群狼一时退缩，没再随意靠前。啸声仍在洞中回荡，她就起了异变——她身后似有了飘忽的虚影。虚影形体庞大，兽穴几乎不能容纳，而那虚影的巨爪竟与她生来的怪爪一般无二。
一时狼群表现十分狂燥，几乎立刻乱了阵脚。
她动了。摇晃着立起身，猛一抬头，满脸是血，双目赤红，怒视群狼，宛如杀神！身后虚影热切的相应她，做出昂首怒吼状，虽无声，却有滚滚威压横荡四方！头狼慑服；狼群中有的似乎要刨个洞逃走；还有的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一时变成了笼中困兽，只顾呜呜哀鸣。
可多年身体孱弱，先一路死命狂奔，后又遭重创，如今魂体情形之恶劣真如风中残烛。加之这巨大的力量来的莫名其妙，又刚刚觉醒，完全不是现在的她能驾驭。刚刚还杀气腾腾，欲要屠尽四方的她，还未再做动作，就先垮了！纵然心中有万千不甘也只能徒增悲壮。
倒地昏迷的最后一瞬，似乎什么人从洞外奋力杀来，一道寒光就把头狼劈成两半！
她却眼前一黑，随即不省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