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接纳、治愈

凡一被这个无名电话搅扰，好几天心神不宁。

她总觉得，电话那端一定是钟一。实际上，她的判断没有错。给她打电话的，正是在龙泉寺清修的钟一。

学校已经放寒假了，大部分学生已经回家了，学校里的每条路上，少了很多叽叽喳喳学生，一下子显得冷冷清清。

凡一跟何素芳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打算带着一一回夜王山过春节。

何素芳有些舍不得。

她刚找回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期盼着能够和女儿一块儿过个团团圆圆的春节。

但是，她明白，凡一对她养父母的感情很深，牵挂不比对自己的少，她没办法阻拦。

回家的票太难买了，还是何素芳找了人给她弄到的。看目前一票难求的情况，以后就把父母接到北京来过春节。

在回家之前，凡一给老袁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想见见他。

自从凡一知道自己是老袁的亲生女儿，从没主动联系过他，老袁接到女儿的电话，有些激动，有些意外。

凡一和老袁约在一家火锅店见面。

火锅店热气腾腾的，在这冰冷的冬天，外面的严寒天地和室内的热气蒸腾的小天地，恍若两个世界。

“凡一，听说你要回夜王山过春节，我给你爸妈买的一点礼物，你给他们带回去。”老袁说是“小礼物”简直是太谦虚了。

后来凡一在家里见到那些礼物，讶异于那些礼物的贵重，还有庞大的数量。

“行李太多了，我带不回去的。”凡一却是很难带回去。她最怕带行李，光是带着一一就够她累了。每年回家过春节就像打仗一样。

“这你不用担心，要么，我用快递给你寄回去。只怕你父母会多想，所以先跟你商量一下。”老袁想得很周到。

“谢谢您。我父母都很朴实，他们肯定会很高兴的。”凡一知道这样说，会让老袁很高兴的。

收下这些礼物，会让就会让他的心里好受很多。

老袁听凡一嘴里说出“父母”二字，心里难免有点心酸。

“快过春节了，我也有礼物送给您。”凡一拿出一只藏在身后的牛皮纸袋。

老袁一看，那纸袋子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凡一在里面装了什么。

老袁真是很意外，没想到，凡一会有礼物送给自己。他有点受宠若惊之感。

“爸，我自己织了一件毛衣，是我自己估算着您地的尺寸织的，不知道合不合身。可能没有您平素穿的那么好，但是应该很舒适，希望您能喜欢。”凡一掏出一件驼色的毛衣。

老袁的身形很胖，那件毛衣看上去也很宽大。

但是，老袁根本没看清那件毛衣的颜色和样式，因为，他听到了凡一那一声“爸”，他肥胖的身子一震，老泪顿时盈眶。

他的手微颤，接过毛衣，紧紧攥着那件毛衣，泪眼霎时模糊，根本没法看清那毛衣的颜色和款式。

“合适，很合适。”现在，就是凡一给他一件铁布衫，估计他也会感动得老泪纵横。

他慢慢把脸埋在毛衣里，呜咽出声。

近旁的顾客诧异地看着这一桌：一个非常好看的女孩子，一个肥硕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老泪纵横的样子，让人不禁猜疑，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那男人为何这般激动？

凡一安静地坐着，她静静地等着老袁自己安静下来。

须臾，老袁终于止住呜咽，擦干眼泪，用手轻轻摩挲着那件毛衣，“谢谢你，孩子。”

“您喜欢就行。快过春季了，我没有特别的礼物给您，春节期间，我不在北京，这件毛衣就当做是给您的新年贺礼了。”

“凡一，爸爸以前没能尽到对你的责任，我希望，以后，你能给我机会，允许我尽点爸爸的绵薄之力，我就满足了。”

老袁深刻感受到了无以伦比的幸福感，这样的一幕，是自己从不敢奢望的。

“您是不是要一直住在宾馆里？您跟阿姨好好解释一下，求得她的谅解，赶快回家吧。总不能，这个春节您一个人在外面过。”

“我和她的事，我会看着办的。这么多年，我也受够她了，她要怎样我都答应她。”老袁叹了口气，看样子，好像是对自己的家庭已经心灰意冷了。

凡一心里一惊，“您不替袁夜考虑考虑么？”

“这些年，袁夜就像是生活在没有妈妈的家里，他已经成年了，估计对他没什么影响。”老袁高估了自己的儿子。

在这件事上，老袁好像变得很固执。

老袁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可谈的。

凡一思忖，是不是找袁夜妈妈谈一谈？

她还没付诸行动，想不到，袁夜他妈竟然亲自找上门了。

“阿姨，您坐。”凡一指了指沙发。

袁夜妈妈脸色憔悴，头发稍显凌乱。显然她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她打量着凡一这间简陋的宿舍，“凡一，你就住这里呀？”她对凡一的态度，没有冷淡，没有疏远，毕竟，她也明白，这里面没有凡一的错。

“是啊，这是学校分的宿舍。”凡一觉得住这里不错。

“是太小了点，将来一一长大了，该有自己的房间。”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跟阿姨说。”

“我没想那么多，以后再说以后的事。”

“凡一，我今天来，没有恶意，只是心里憋闷，想跟你聊聊。”她坐下来，没开口，几滴泪就落下来。

凡一发现，她的鬓边竟然有了几根白发。

这是以前未曾发现过的。

“欢迎您来。”凡一决定审时度势，先看对方的表现，再决定要不要加以规劝。没掌握好火候，胡乱劝解，把她惹毛了，以后的事就不好办了。

“一一呢？怎么不见他？”她环顾四周，寻找一一的身影。

“我妈妈带走了。我明天就回夜王山，我妈妈带他去买衣服了。”

“我也给一一买了件衣服。”袁夜妈抖开手中的袋子，“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这种情况凡一始料未及。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就要领情收下，千万不能客气拒绝。

“谢谢阿姨，这个颜色不错，您很会挑的。”凡一先拍马屁，后面的话题就好展开了。

人都喜欢听好话不是么？

“凡一，你说，我这个年该怎么过？你爸爸躲在宾馆里不肯回家见我，似乎要和我再不见面的架势。要离婚的话，他也该给我个话，对不对？就这么晾着我，让我寝食难安，算是怎么回事？”袁夜他妈带着一股怨气。

“阿姨，袁夜都这么大了，说什么离婚啊，袁夜会很难过的。”凡一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怕自己那句话触碰了地雷。

“离婚就离婚，谁怕谁！我就不相信，离了他我一个人就不能过日子了！”看得出，她句句话都带着赌气的成分。

“阿姨，我爸爸他其实很爱您的，他也很珍惜这个家。他是怕惹您生气，所以想等您冷静下来，再回家跟您道歉。我前几天见过他了，他瘦了，好像还病了。”凡一边说，边观察袁夜妈妈的表情。

凡一也没算说谎，前几天，老袁感冒了。

“什么病？”袁夜妈妈立刻紧张起来。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他瘦了很多，可能是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没有食欲吧。”凡一越说越离谱了。

“这样下去，我怕他的身体受不了。阿姨，快过春节了，您就让爸爸回家吧。你们这么一直分着，外人肯定会议论的。”打蛇抓七寸，凡一知道，袁夜妈妈最爱面子，好逞强。

“我也没拦着他，是他自己不肯回家的。”袁夜妈妈终于讲出了心里话。

原来，她来自己这里，是要凡一帮忙劝说丈夫回家的。她自己不好意思低头说软化，婉转求凡一帮忙。

凡一心领神会，暗笑不已。

“阿姨，我去找他，一准让他回家给您道歉。”

“其实，凡一，我也知道，这都是那个时代造成的，我不怪他。我生气的是，他为什么要瞒着我------”袁夜妈祥林嫂一般，又絮絮叨叨了很久，甚至连当初两人怎么认识，怎么恋爱都跟凡一讲得清清楚楚。

凡一给袁夜打了个电话，两人约好，一起去了老袁栖身的宾馆，帮他收拾了行李。

老袁顺坡下驴，乖乖回家。

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总是有感情的。

凭良心说，袁夜他妈，在某些方面，确实不是贤惠的妻子和妈妈，不够合格。

但是她这些年，她一心一意为了他们这个家，在外面也从不招三搭四，对老袁也是从一而终。她对人很真诚，也很热心。这些年，她帮了凡一不少忙。尤其是凡一上大学的时候，给袁夜补课，她没少往凡一兜里塞钱。

她不是好妻子好妈妈，却是个好女人。

不能一棍子打死一个人，看人还得要看全面。

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互谅互让，一个家庭才能为继下去。

凡一看他们一家团聚，心里舒了一口气。自己也可以安心回家过个好年了。

唯一不顺心的，是钟一。

不知道，钟一的春节打算在哪里过。

是在北京还是在龙泉寺过，凡一不得而知。

听人说，萧冉冉最近出国了，听说这一次出去，要好几年才能回来。

这就是说，萧冉冉和钟一自此再无瓜葛。

可是这个消息，并没给凡一带来多少快慰，反而增添了一丝沉重。

自己当时太冲动了，把对萧冉冉的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到钟一身上。

或许，钟一并不知道萧冉冉所做的一切也未可知。凡一有些后悔自己，一时急火攻心，说出那么决绝又伤人的话。

可是，感情出现了裂缝，想要修复如初，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