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和煦的阳光温柔地触摸着矮矮的破旧茅庐的庐顶枯草,调皮地钻进茅草间的缝隙,洒落在一双熟睡的眼睛上。
这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年轻身体,他或者她,姑且称为他吧,他正毫无防备地侧躺在悉心铺好的干草上,身上穿着贫苦人家特有的深褐色粗麻衣服,手里死死攥着一些锈掉的铜板。
娇小的脸蛋扎进并不软和的干草堆里——粉嫩的皮肤,诱人的嘴唇,挺直的鼻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长有纤长睫毛的眼睛,如果他张开双眼,那该是怎样一副有神的清亮眸子呢?
不过此时他正沉沉睡着,身边横七竖八也躺着几个身穿粗麻衣服的男孩,破旧的茅屋里此时只剩有规律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一派安静祥和。
然而太阳已经升起许久了,放眼整个永康城,条条街道上早已车水马龙,卖早点的、买菜的、屠户都支起架子摆上了摊儿,逛早市的妇女们拎着菜篮子在其中穿梭;街道两旁的店面也早早开张了,更有不少吃了饭的在四处闲逛,细看还能看到两个不起眼的身影,围着这些人不停地打晃。
官道尽头,进城交粮的佃户把衙门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一边叫嚷着不容易,一边又央求衙门为自己的延迟宽限几天,叫嚷声惨杂着旁边几条街的吆喝声,源源不断地流动在整个永康城的大街小巷。
衙门的朱金色大门突然哐当一声打开了,佃户们一拥而进,又被手拿庭棍的衙差轰了出来,那穿着服饰略微有别于其他衙差的卒子,一手掩面打着哈欠,一手朝胼手胝足的佃户们摆摆,让他们先排队。
这时有一队孩子连,穿梭在面容贫苦的佃户中间,他们全都握着一只或残破或脏旧的拨浪鼓,一边嬉嬉笑笑地来回跑着,一边唱着他们几只悠扬的歌谣。
一处官道上传来了闷闷的打鼓声,是衙门老爷来了,一个衙役正在前面敲锣打鼓地开着道,一下子就把乱作一团的佃户冲地四散,孩子们也被赶走了。
这些年龄相仿的孩子跑到官道旁的小道,稍微“集结”了一下,就开始惯例的“游街”去了。
茅庐外传来了一阵阵由远及近的拨浪鼓声,间杂着孩子们童真的歌谣声,他们一边使劲摇着拨浪鼓,一边有节奏地拍手打着节拍,嘴里更是不停地唱着:“真龙天子震八方,翻越中山飞过间河来永康,永康的包子真真香,馋的腾龙变齐王。”
茅庐里紧闭的双眸上,那对细长的黛眉都快要拧到一起了,他使劲地捂着耳朵,左右不停翻身,最后终是拗不过,一下子坐了起来,冲着半掩的破门大喊:“有完没完啊,天天唱的什么鬼歌谣!”
说完手脚并用地一阵扑腾,嘴里更是啊啊的大叫了一顿,把其他没被歌谣吵醒的小伙伴们一并都叫了起来。几个睡得迷糊的,都耷拉着眼睛,捂着嘴打着哈欠,有的甚至还留着口水翻个身又睡过去了。离那大呼小叫被气得不轻的人儿最近的是个矮他一头的小男孩,他迷糊地扒掉粘在脸上的干草,正漫不经心地看着身旁气急败坏的人儿。
“你的眼睛可真好看,比红磨坊的姑娘们还美。”说着就闭上眼,嘟着嘴要把留着鼻涕的脸慢慢凑到了那双眼睛跟前。
只听“啪”的一声,那男孩就像受了极大的惊吓,一下跳了起来,大喊着:“见鬼了!太可怕了!”
他东窜西跳,把其他人踢得东倒西歪,自己也被绊倒在地,捂着脸含着泪凄惨地望向这边,嘴大张着,算是彻底醒了。
门外的孩子们总算是走远了,却又有两个身影打闹着迎面走过来,他们怀里抱着许多纸包,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其中一个唤另一个弱虫,说如果他今天不拿来个一两银子就当定弱虫了,另一个唤这个软脚虾,说如果今天不搞定个大手笔就当定软脚虾了。
二人打闹着推开半掩的破门,看见屋里除了一脸怒气,嘴里嘟囔着:“好小子,长本事了,还敢来亲老子。”的糯米,其他人全都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特别是呆若木鸡的小个子烧麦,黑黝黝的脸上竟然有个五指分明的红手印。
龙虾把怀里的糯米糕塞到糯米手里:“糯米,给。你最喜欢吃的糯米糕。”
小虫子把怀里的包子和酥油饼分给众人,然后摸到糯米身边,轻声问:“谁要亲你?”
糯米狠狠地咬下一口糕点,冲着烧麦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也不管其他人或好笑或同情的眼神,对着大伙说:“吃完就开工了,明天烧麦自己去值班。”
值班就是早早起来,给大伙去买早饭,当然用的是自己的钱。
大家叼起包子和饼,也不管手里油乎乎地就冲着垂头丧气的烧麦一个劲地鼓掌,感谢他的无私奉献。
先吃完的小脚和烧鸡拍了下烧麦的肩膀来了句“谢兄弟”,就推门出去干活了,只留下烧麦耷拉着脑袋,闷声咽着油饼。
本来,明天轮到他俩去值班了。
咽下最后一口饼的烧麦,揉着脸叹了口气:“唉,我就记得自己梦见的姑娘变成了女鬼,到底发生什么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繁花似锦的永康城里,竟是把所有门道的手艺人都囊括其中了,自然也少不了靠些个旁门左道营生的人。破茅庐里的这一伙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以糯米为首,每天混迹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谁身上丢点东西,十件里面有九件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但是永康城真是太大了,十来个人混在里面,想要盯死了,根本不可能,以至于这些人从来没被官府抓起来过。
要说每个城里都有这么个小组织,他们都是大组织分出来的枝丫,每个城能分几个人,谁能入这个行,都有人来定夺。至于糯米能当上南土数一数二富饶的城市——永康城的这个小组织的头头,当然也是上面的人决定的。
他来永康城两年多了,和这帮伙伴也相处了不少时日,这件破茅庐就像是他们的家,这些小家伙、小坏蛋对于他来说,就是亲人。他们多是些没人要或者来历不明、无牵无挂的孤儿,跟着他来学点手艺,养活自己。
这些孤儿都过惯了苦日子,所以夏天闷热、冬天湿冷的小破屋想来已经比露宿街头好太多了。要说这件茅庐就建设在跳蚤路的角落,本来是要建造一处道馆,但雇主突然去四处盘道,所以受雇的工人只临时搭了个茅庐,就收拾东西离开了,这里就空了出来,恰巧糯米两年前来到这里,如果晚个几天,这里可能就会是城东那些下水道相拥取暖的乞丐们的住处了吧。
我一向和道士很有缘分呢,心里这么想着,糯米掂量着手里的棕黑色布包,大概30枚铜钱吧,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吹着口哨往官道那边走了,甩下身后一个老道胡乱地翻找自己黑色的道袍,焦急地喊着“我的钱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