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一）

秋影行至青玉案边，坐下，素手按上琴弦，手起，音出，优雅婉转，行云流水，似珠落玉盘，似泉水叮咚，似风拂百花，似夜莺低鸣……文启轩的目光深深，时而埋首执笔婉转，时而注视秋影身姿。

秋影声音含笑，清灵，启朱唇，念道：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琴音和着诗落下最后的尾韵，文启轩也恰好搁笔，将那一句，“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又念了一遍，眼眸漆黑如墨，眉间愁雾似更浓。

秋影假装没有看出他的不对，起身，走到文启轩身旁，探身去看那桌上的画，画中，荷花雅致，荷叶如翠玉，大片荷间，青衫女子伫立船头，额间一抹嫣红娇丽，一手抱琴，一手拨弦，眼眸似雾似云，迷离悠远，叫人看不出情绪，身后青衣随风浮动，就似出尘仙子。

秋影轻笑，抬手执笔，挥手就写下一句：

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莲，花之君子者也。莲之爱，同予者何人？

文启轩细细读来，眼中露出了赞赏之意，“韩姑娘竟有这等胸怀，实在难得。”

秋影莞尔一笑，“王爷可爱莲？”

文启轩微怔，继而朗笑出声，“甚爱甚爱。”两人遂则相似而笑。

秋影旋身，离开青玉案，行至亭台边，任风轻拂发丝，幽幽开口，似在对他说又似在对自己说，“心结需用心来解，只要找对了方法，定能解疑定心。”

文启轩心里落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抬首看着秋影婀娜侧影，眉微蹙，抿着唇，若有所思。秋影却忽然回身，对着他微微一福，“王爷是秋影的恩人，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王爷有需要，秋影必当效犬马之劳，只求能帮王爷解除心结。”

秋影用余光看着文启轩的反应，只见他目光幽深闪烁，似心有所动摇。秋影知道，人不能逼，今天的火候差不多了。

于是她接着道，“秋影先行告退，湖中风大，还请王爷保重身子。”

说罢，也不等文启轩的允许，便转身而去，文启轩已侧首，目光深深的黏住了她的背影。秋影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有点像只小狐狸，她知道，文启轩一定会再找她的。

三日之后，晚膳过后，秋影正坐在椅中，手拿一本《文顺志》研究文顺王朝的由来及时事，脚步声匆匆而来，是小鱼，眉间有掩不住的欣喜，眸子晶亮，“姐姐，王爷请你到书房一聚。”

秋影微笑颔首，“别这么喜形于色的，只是一聚罢了。去，挑一件素雅的衣衫来。”

小鱼吐了吐舌头，应了，忙去挑了件淡蓝色的衣裙来。

秋影换上，用一支碧玉钗将长发随意的挽了一个发髻，淡扫蛾眉，便起了身子，身姿微显柔弱之态，却也贵气逼人，小鱼只觉得今日的主子的美丽与那日的完全不同，柔弱中多了份洒脱，连眉宇间都多了些许英气，心下疑惑，秋影笑得淡然，眼神充满了智慧。

“京城繁华，人丁兴旺，想必这种如花风情，扶柳之姿的美态时时可见，能吸引人一时却不能长久，若能有男子的洒脱和睿智，才有资格与男子并肩畅谈，柔情和聪慧并集，懂得拿捏分寸，进退有度才能脱颖而出。”

小鱼的眼中浮起崇拜之色，有小星星闪啊闪，她觉得自己可真有眼光，能找到了这般聪慧与美貌兼得的主子，看来福气不浅呢，今后定要更加卖力的侍候才是。

秋影看见小鱼那神情，不禁失笑，“还愣着呢？去，把三日前我用葡萄泡的酒拿来，用纱布滤尽，装一壶清亮的给我。”

小鱼乐滋滋的取照办，不多一会儿，便捧来了一个精致的酒壶。秋影仰头，倒了一点在口中尝了尝，遂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了小鱼不用侯门，早些歇息。小鱼闻言眼睛一亮，脸颊上飞起一抹嫣红，望着她似笑非笑，典型的一副：姐姐你好豪放的表情。

秋影一愣一思，反应过来，脸也红了，秀眉一皱，“你个小丫头，脑袋里想什么呢？我只是要和王爷饮尽谈天罢了，你这小蹄子思想倒是很不单纯，难道是想嫁人了。”

小鱼的脸更红，却无言以对，只得跺了跺脚，回了房去，秋影笑着看着小鱼背影，转身出了门去。

拐过长廊，穿过紫藤花布满的长廊，行至宁王书房门外，不曾敲门，抬手便推开，大步走进去，文启轩正斜倚在榻上，看着忽然闯入的她，微微顿了顿，却见今日的她竟完全没有那日的漪逦之态，似乎没有那么光艳照人，心就微微沉了沉。是失望？

秋影发现了他的心思，却也不在意，几步走到他旁边，负手而立，笑着将手中的酒壶摊在掌心，“王爷，给你带了一壶美酒，可愿共品？”

文启轩看着这样的秋影，眼神一亮，心也漏了一拍，这个女子虽没有那日的漪逦风情，却是英气勃发，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那眉宇淡然，目光清澈洒脱，竟有男儿的豪气。

秋影也不等他回话，将酒壶往案上一放，也不顾他诧异的目光，潺潺而道：“王爷邀秋影小聚，定是拿秋影当朋友看待，秋影不敢辜负王爷美意，必以朋友之礼相待，王爷若觉不妥，秋影便退下。”

文启轩这才回神，“本王……哦，韩姑娘既将元泽当做朋友，元泽自然恭敬不如从命。”闻言，秋影微微含笑点头，便干脆的在他对面坐下。而文启轩想起那日临别时她对他说的那些话，又思绪着今日她刚说的话，女子的柔情似水，兄弟间的至情至性，似乎都在她身上奇异的融合了，这个女子，似乎确实是个可以倾诉的人。

秋影伸手取了桌上的白玉盏，一手执起酒壶，皓腕凝霜雪，一线深沉的红色自纤纤指间泻落，落在白玉盏中琳琅有声，杯满，放下酒壶，十指芊芊，端起酒杯递到他的眼前，“元泽兄请。”

文启轩抬手接下，端到身前，垂首细看，酒色醇厚，有淡淡的果香，他抬头饮尽杯中酒，清冽香醇，“好酒。”

递上酒杯再讨要一杯，正看见她对着他笑，笑容明媚，似阳光下盛开的蔷薇花。秋影再替他满上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一仰头饮尽，声音温和，“好酒配君子。秋影与启轩，皆是君子乎？”

文启轩举杯，眼神清凉如水，“君子之交淡如水。”

秋影举杯，眼神亦清凉如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两人异口同声，“不醉不归。”

这夜，二人把酒言欢，谈论诗词、歌舞、音律、棋局、花卉、茶道……各种的风雅，偶尔谈及时事政治，文启轩所表现出来的睿智让秋影折服，秋影所表现出来的才气和智慧也叫文启轩刮目相看。直到夜深人静，两人皆伏在案上和衣而睡，寂静夜色中，香炉中烟雾渺渺，房门外，月光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