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刺青
天边,突然飘来一片阴云,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王山不可思议地看着颜菲月,她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不准,他不同意!
“菲月,你不能拿你自己去冒险,你不能去,我不准你去,如果你非要去,除非杀了我!”他双眸灼灼,没有丝毫可以退让的可能。“让我去吧,让我去帮你吧,对于我,他们都比较陌生,我可以扮作下人,混进孙府,比较不容易被人发现,也比较好下手,而你,就不同了,即便是换个新身份进了孙府,可仍是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他恳求道。
而此时此刻的颜菲月目光却比他还要坚定百倍,面对他诚诚恳恳的苦心计划与苦口婆心,她没有丝毫动心,也没有丝毫退让,
“然后呢?被他们乱刀砍死,或者乱枪打死?值吗?为了那样一个年过半百,半截入土的人葬送了你这么年轻的生命,你觉得值吗?”
“值!为了你什么都值!”王山不禁脱口而出。
颜菲月愕然,继而微微摇头轻笑,
“你想陷我于不义吗?”她微微抬眸,很认真地看着他,“王山,你放心吧,我不会为彼失此的,我一定会洁身自爱,好好保护好自己的。眼下,我还真的需要你帮一个忙。”
“你说。”王山没有片刻的犹豫,“我一定办到。”
“我需要一笔钱。”颜菲月默默地在心里计划好了一切。
“好,我明天进城给你去洋行取。”他从来都是这样,帮她从来不问缘由。
“我跟你一起。”......
宋清雅没想到,一个死去的颜菲月都还没搞定,这突然又冒出了个王雨,天天借着找哥哥的由头,三天两头缠着颜君逸,不是约他出去见面就是找他喝茶,真是够了。她以前怎么就没看出王雨如此会勾搭人呢?还是她骨子里就有不安分的血液。
不行,她不能让那臭丫头把颜君逸给勾去了,不然她所有的努力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尤其是为了颜君逸把哥哥伤成那样,她越想越不甘心,便起身拉开门,欲追出去。
可前脚出门,哥哥后脚就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要去哪里?”
“哥?”看着哥哥那迷糊的眼神,她的心里瞬间内疚起来,“找我有事吗?”
宋南风看着妹妹,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我可以进去说吗?”
宋清雅忙把哥哥让进了屋里。
兄妹俩相对而坐,
“清雅,我总觉得你没有告诉我全部的事实。你说我是你哥哥,叫宋南风,我们家住在南洋......我之所以忘记了一切,是因为不小心从高处摔落,你讲了凤羽,讲了君逸......可是我脑袋里似乎还有一个人的影子,她占据了我脑海里一大部分的空间,你能告诉我,她究竟是谁吗?”
宋清雅愕然,原来,他爱她爱得那么深,即便是失忆了,还能记得有这么个人。可是,她不能告诉他这些,除却其他,凤羽对他真的好到无话可说,论家世,论相貌,跟他也算是匹配。如果她说出了实情,那么她就太对不起凤羽以及她对哥哥的一片深情了。
“哥,你想多了,那个人就是凤羽姐,她一直如此真心待你,所以你印像深刻,我可是你的亲妹妹,还能骗你不成?即便不相信我,你也该相信君逸大哥吧。”
在妹妹这里,也得到了同样的答案,他顿时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无着无落。宋南风低垂着脑袋,沉思良久,缓缓起身,暗然离去。
看着他失落的背影,宋清雅心里头极其不是滋味儿......
王山带着颜菲月在老杨的帮助下渡过了无垢河。上岸后,他递给了颜菲月一块儿锦帕,颜菲月会意,用其遮住自己的脸。为了能更好地掩饰自己的身份,她主动地挽起了他的胳膊,像伉俪般形影不离地进了城。一进城,王山便找到了就近的一家洋行,取出了一笔钱。
“你真的决定了?”他再次问道,“准备好了吗?会很疼的。”
颜菲月笑笑,
“都死过好几回的人了,还能怕痛?”说着,她把王山拉到一边,撸起衣袖,顿时把王山看得心都碎了。
她雪白的胳膊上,全是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伤痕。
“好,我陪你去。”
颜菲月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他拐进了一条窄巷子,走到窄巷子的尽头,往右,是一条石子路,路的尽头是一个孙院儿,里面植着几株紫竹,翠绿而茂盛。两人走到柴门前,相视了一眼,便轻轻叩响了柴门。片刻,便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眨眼间,门已被打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
这倒是令颜菲月有些意外,
“您好,我想在身上做刺青。”
那妇人微怔,把颜菲月浑身上下微微打量了一翻,便点头让开身子让她进去。可是当看到王山也要跟进去的时候,她忙把身子一闪,挡住了门,怒视着他。王山讶异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颜菲月,颜菲月明白她的意思,便陪笑道,
“不妨的,他是我丈夫。”明知她只是仅宜之计,王山依然受宠若惊,正有些不知所措时,颜菲月一把牵住了他的手,“阿诚,走啊。”......
虽然不大,却很干净的屋子里,散着淡淡的檀香。
那半老徐娘将他们迎进了里屋。让颜菲月坐下,给他们倒了两杯茶,
“姑娘想刺在哪里,想要刺什么图案?”他们终于听到了她的真声,苍桑中透着干练,干练中透着冷漠,冷漠中又透着世事,世事中又透着无奈。
总之,让人听来不由肃然起敬。
“在我左脸颊的眉下,刺一朵彼岸之花。”颜菲月沉思良久淡淡道。
那妇人一惊,
“脸上?彼岸之花?”她看着眼前这位模样清秀可人,单薄又纤弱的小丫头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一针针,一刀刀划刺在身上,疼痛可想而知,她竟然有勇气在脸上刺青。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到妇人那惊讶的样子,颜菲月只是淡然一笑,
“请问大姐在哪里开刺?”她边说边起身张望。
她的淡定,连男子都无法做到。
王山微微吞咽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可是面对她的从容不迫,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妇人见她心已坚定,便指了指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屏风后,
“去躺在后面的那张床上。”她顿了顿,“如果你实在怕痛,要不要先服些麻沸散?”
“不用,我不怕痛。”颜菲月边说边往屏风后走去。
她就是要痛,只有痛才能让她更加清楚地记起自己曾经所受的苦,才能让她更深地记住自己身上所背负的仇恨。
那妇人吞咽了一下,便转身走进另一屋拿工具去了。颜菲月则走到屏风后,缓缓躺在了那一张小小的木床上。
没过一会儿,那妇人便从另一屋里走出来,王山拧着眉心死死地盯着她手中拿着的工具,而她亦用犀利的眼神看了王山一眼,便径直走到了屏风之后。见她走进去,颜菲月微微闭上了双眼,时刻准备着她在她的脸上动手。
她梅三娘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有人要在脸上刺青的。
脸上刺青在古代是犯人专用的,没人会要求她这么做。这姑娘是头一个,说起来,她还有些紧张。
万一失手没刺好,岂不是把人家姑娘给毁容了吗?再者,一般刺青的都是道儿上的人,或者是跟道儿上有染的风尘女子,总之,身上有刺青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反之,那些所谓的‘正经姑娘’是不会刺青的。而眼前这位姑娘看着斯斯文文,清纯干净,不是大家闺秀就是世家小姐,怎么会想着来刺青,而且是在脸上刺呢?
这不是告诉人家,她不是一个好姑娘吗?
“姑娘,你真想好了吗?要不,咱换个地方,脖子或者手臂上?”
“不了,大姐,你动手吧,我是慕名而来,我相信你的手艺。”颜菲月淡淡道。
梅三娘只好不再言语,并打心眼儿里佩服这姑娘。
想来,这姑娘也一定有个刻骨铭心的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整个屋子里缭绕着雪茄的味道,桌上的烟灰缸里也满是烟蒂。
一个女孩子,何苦要在脸上刺青这么痛,年华正好的她,理应是无忧无虑,荡在秋千上做梦,可是她却经历了什么,背负了什么?一想到那一针针刺在脸上的疼痛,王山的心就紧紧地揪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他想冲进去,拉起她,离开这里,离开河城,离开那本不属于她的一切。
可是,当他轻轻移步到屏风的一侧,微微探头看去时,他发觉自己错了。
颜菲月静静地躺在床上,微闭双目,神情是那么的平静安祥,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
他知道,她痛的不是身上,而是心里。此时此刻,他真的好心疼好心疼她,真希望倾尽自己的全部,让她温暖给她力量,为她承担所有的痛苦。
梅三娘也被眼前的这小姑娘的勇气给惊呆了,一针一针刺在她的脸上,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到她的眉心皱一下,身子动一下,或者发出声音,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