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翩然入梦来（一）

我叫做陈曼丽，如今，是百乐门里当红的舞女之一。

百乐门，何等奢华的地方，也许，比之古代宫廷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穿着各种锦衣华服的女子们游弋在灯光和音乐的深处，强颜欢笑，或站在高处，眉眼如丝，俯视众生，或站在低处，感怀伤神。

腰姿凭人轻揽，笑颜凭人痴看……轻吻你手背的风度也不过尔尔，这里，不是真正的感情能够生存的地方，这里的一切美丽不过是幻影，无论是情话、曼笑……都不过是梦境，过了今宵则成烟云……我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来历，对于我十五岁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原因是失忆，至于我为什么会失忆我自己也不得而知，我周围的人也都不知道，我似乎就是凭空里多冒出来的一个人一般。

我只知道自己是在一九三三年五月的某天被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从江边把我救回去的，听他说，当时的我已经奄奄一息了，脸色苍白，嘴唇苍白，能活下来真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等我醒了以后，他便问我姓什么名什么，从哪儿来，可是我皱着眉头看着他，对他的这些问题都一概不知，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大片大片的空洞和茫然，然后在我拼命回想的时候浮起尖锐如撕裂般的疼痛感，后来，穿着灰色长袍的大夫就下了定论，他声音苍老的说，“看这位姑娘的情形，只怕是失忆了，无药可医，只有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救我的那个男子就又为我请了西医，是个戴着金边儿眼镜，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中年男子，他说，“这位小姐可能是头部受了什么重击，导致脑子里有了淤血，血块压迫了脑神经，导致了暂时性的失忆，不过……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就不得而知了，可以多找些她以前常接触的人或物来让她多接触，倒是有助于她恢复记忆的。”

于是，我也知道自己是失忆了，但是，救我的这个男子身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促进我来恢复记忆，他只是告诉我说他在江边发现我之后，报纸上就有新闻说几天以前海上有一艘船遇难了，所以他猜想我应该是那艘船上的幸存者，就尝试着去寻找关于那艘船的一切信息，可是，从警察那里他也没有查到关于我过去的任何线索，竟然是连那船究竟是渔船、客船还是商船都不清楚，最后也只好作罢。

而这个救了我的男子，二十岁的年纪，有着一张俊朗的脸，眉毛很浓，眼睛深邃，给人冷静沉稳的感觉，笑起来的时候却很温暖很温暖，他说他叫余默，然后就说要给我取个名字，原因是，他总得有个用来称呼我的字眼吧，总不能一直叫小姐小姐或者姑娘姑娘，就算这样可以，见到了其他的人，总不能也让别人也都这般的称呼吧。

于是余默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曼丽。他当时笑着，像最明朗天空微露阳光的瞬间，对我说，“你以后就叫余曼丽好不好？”

我把手肘放在桌子上，手掌托着自己的脸颊，微微侧首，眨着眼睛，满目的纯澈，问他，“为什么，这个名字可不怎么好听呢。”

他微微一怔，然后就侧过了脸去看了一眼窗外，再回过脸来的时候，嘴角边的那抹笑意里就有了些许的腼腆和羞涩，声音里有淡淡的期待和忧伤，轻声的说，“那……那是那是我妹妹的名字，妹妹在两年前就过世了……”

我就一下子愣住了，惊愕的微微张了张唇，蓦然的又看见了他的眼睛里忽然飘过的浓浓的忧伤让我不好拒绝，也不忍拒绝，于是我对着他绽放出一段灿烂而明媚的笑来，故作了轻松的说，“默……你要知道我可不是你的妹妹的，不过，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也是可以圆了你的这个梦的……恩，我以后就叫做曼丽好了，不过啊，要换个姓的……以后，我就叫陈曼丽吧。”

他听了我的话，微微的愣了愣然后就又笑了说，“好。”那笑容里有着春风拂过的清爽，我也就笑了，笑容像我们住的地方的那些白色的茉莉花儿，看见他又侧过了脸去看着窗外，额前的发丝轻轻的荡着，就像一副好看的画儿。

我就弯起了唇间，久久的凝视着他，心里轻轻的念叨着，余默啊余默，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和你同姓啊，因为……我喜欢你，是的，非常喜欢，眼睛微微的弯起，唇角上扬，牵扯出了一丝略带了甘甜的笑意。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就喜欢上了一个男子，也许，是因为你是我清醒过来后那些大片大片空洞而苍白的的记忆力的出现的第一个男子吧，又也许，是因为我在这个世界里只认识你，于是便不由自主的对你这个救命恩人产生了深切的依恋，如果这些原因都不是的话，那么，就一定是因为你长得那般的好看，微微消瘦的脸颊，那眉却浓而笔直，那眼，深邃，目光温暖，那唇，薄薄的，微弯的时候就勾起了明朗如阳光般的微笑来，一寸寸展开，如撕裂的朝阳……总之，我就是如此轻易的喜欢上了你，简单的，深深的喜欢着，所以不愿意和你同姓，我希望着，有那么一天可以做你的妻子，穿着那种洁白洁白的，很飘逸的婚纱嫁给你，就在教堂里，站在那个从遥远的国度里来的，有着金色的头发，湖水一样蓝色的眼睛的高大牧师的面前，认认真真的许下自己的誓言。

于是，我才是那么心安理得的跟着你住在了你的家里，翻看你的大书房里书架子上面的书，勤奋的收拾着屋子，为你做美味可口的饭菜，缠着你教我弹你屋子里的那架笨重的黑色钢琴……却不知道我的眼睛里的神情，早就不留痕迹的遗漏出了我的不轨的心思，于是，你总是坐在我的身边微笑着看着我，那眼神，有些灼人的温度，让我不敢直视，只好转过了脸去偷偷的捂着自己绯红滚烫的脸颊，满目的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