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一九三五年上海，百乐门，灯红酒绿，笙歌达旦。

大堂里，一盏盏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灯光迷离，灯光飘洒过处，个个西装革履的男士和那些穿着华丽的欧式洋装礼服，或闪亮旗袍的舞女们相拥而舞、耳鬓厮磨……四周是欧式回马廊包厢，各色的男男女女各端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姿态优雅地浅酌慢饮。

那些年轻英俊侍者在大小舞池之间来回游移，脸上带着优雅而谦卑的微笑，手中端着托盘，高脚杯中酒光迤逦，清洌惑人的酒香四下里飘散。

一个年轻的女子拎着小巧的包从白色大理石打造而成的旋转楼梯上优雅的走进来，腰姿款款，步伐轻盈，有细细的眉弯，眼睛明亮眼神却清寒如水，小巧的嘴粉嫣的唇色，头发高高挽起，别了一只精巧的镶珠发钗，坠下来一颗宝石蓝的圆珠，随着她的动作轻微的晃动，微微竖颈的宝石蓝的绸缎旗袍衬出了她优美的肩颈的线条，大朵大朵粉蓝色的牡丹花从那左边的肩膀上的衣料上开始，一直蔓延着盛开，本着扭曲的线条，沿着她完美的身体曲线一直弥漫到了裙摆，糅合在了女子惑人的风情里，盛开在她身后从发髻上自然垂落了下来的黑发里，显的更加的风华绝代，娇俏动人，手上戴着同色的蕾丝手套，刚到手腕处，翻花儿的边优雅的衬托着她白皙如玉的手臂。

她径自穿过了道道有着俊朗清秀，穿着燕尾服，戴着白色手套的男服务生恭候的白色雕花大门去了休息室，室内，有红木的桌子，雕花的大镜子，光滑的镜面里三个妖娆的身影优雅的坐着。

最左边的那个女子，有淡淡的眉弯，黑白分明的眼睛，浓密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着的眼角微微向上扬起，和她嫣红的嘴唇有同样的弧度，低眉颔首，温顺安静如在暗夜里静静绽开的幽兰，她穿着烟紫色的上好织锦缎剪裁得小巧玲珑的旗袍，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柔柔的散落在了她圆润的肩上，是那么随意的妖娆，这个女子的名字就叫做路华浓。

坐在路华浓的右边的那个瞧起来极其妖冶的女子叫做邹梅琪，她穿了一袭艳红色的软缎晚礼服，飘逸的裙裾垂顺在她的脚下，自然的铺层开来，宛若盛放的一朵玫瑰花儿，隐约的瞧得见脚上的那双红色亮皮的高跟鞋，头发优雅的弯曲着跌落在她裸露的肩头上，眼睛满含笑意全是妩媚的风情，嘴唇丰腴红润且有着性感魅惑的弧度，纤细而修长的手指指甲嫣红，左手端着白瓷的小托盘，右手端着白瓷刻花的精致咖啡杯，送到嫣红如花瓣淡淡盛开的唇边，轻抿浅笑。

而邹梅琪的右边的那个女子，有细细的眉眼，眼角含笑，流转的眼波带着百般的妩媚娇俏，秀致高挺的鼻下嫣红的嘴唇淡然的弯起一抹媚惑的笑，她便是唐薇红，穿着丝质的洋装裙，半裸的肩背上披着流苏的披肩，头发挽起，缀着绒毛的珍珠发饰，右手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团扇细细的柄，轻轻的摇啊摇，把那扇面上的两朵牡丹也晃得艳丽芬芳宛如初开。

唐薇红看见推门而入的女子就微笑着起了身来，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曼丽，今天你可是来晚了，老板似乎有些不大高兴来着。”

曼丽抬起手去，眼睛看着唐薇红，眼眸水灵夺目，白净的指尖按着嘴唇笑得低低哑哑，邹梅琪嘴角就浮起了一抹讥诮的笑意，“当真现在是百乐门的头牌，架子也大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说到底还不是一个从乡下来的野丫头。”

“你……”唐薇红脸上有掩饰不去的怒意，想要冲过去同她理论却被曼丽拉住了，她只是淡淡的说道，“薇红，何必计较，真正的强者可不是靠逞口舌之快而来的。”说着，她侧身，眼睛里满含了笑意的看着邹梅琪，“梅琪姐，我知道你的舞技也是艳绝了整个大上海的，对我这个新来不久的丫头很是看不起，要不今晚咱们俩就在这百乐门里比拼一回，成么？”

邹梅琪看着向自己挑战的陈曼丽，抬起眼来似笑非笑的看了她许久，然后就放了手中的咖啡杯，婷婷的站起了身来，声音里没有多少情绪，只一声淡淡的，“好。”从唇角滑落，然后她便转过了身去，婀娜的走出了休息室去。

唐薇红冲着她的背影恨恨的瞪了一眼，对曼丽说，“我今天就唱一曲《夜来香》怎样，曼丽你可好好的杀杀她的锐气，瞧她那样，不就是仗着自己比我们先来些日子吗，只怕是怕自己这个旧主被新人抢了她的风头去。”

曼丽只笑不语，微微颔首，看见了一直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的路华浓，她微眯起了双眼，有些看不懂那个安静的女子，路华浓，也是比她和唐薇红先到百乐门的女子，论资历，似乎比邹梅琪还要老些，但是，她却没有邹梅琪那般的夺目，仿佛什么都不争也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云清风淡的独自来往，见自己想见的舞客，跳自己想跳的舞，不过听说蒋委员长来的时候总是指名点姓的要和她跳舞，想来，她的舞技也是很好的。

于是曼丽轻声的开口叫她，“华浓姐，今晚你也和我们一起跳吧。”

“我不喜欢比试……”路华浓的眼神依旧是淡淡的，像一汪沉静的水，没有风拂过，便没有一丝的涟漪。

“我想看看华浓姐的舞蹈，我想一定不在梅琪姐之下的，只是有些不明白华浓姐的淡然，身在百乐门，不招揽光华岂不是白白糟蹋了一身的舞技？”曼丽弯着嘴角，笑容里是真诚的恬淡，只是实话实说而没有无端的献媚。

路华浓沉默，许久，才起了身来，转过身去的时候轻轻的应道，“开场很久了，出去吧，不然老板真要说我们恃宠而骄了……”

“那……”曼丽拉着薇红跟了上去。

路华浓说，“等你和梅琪比试完以后我跳给你看便是……”

曼丽的脸上就浮起了娇美的笑意，宛若一朵娇贵的牡丹花儿，一层层的绽放了开来，铺陈的尽是灼人的风情。

当那优美的音乐缓缓响起的时候，灯光涣散然后聚集，舞台上的唐薇红，就婷婷的伫立在了那朦胧的灯光里，手上带着黑色的丝质手套，轻轻的放在了圆形展开式的麦克风上，眼神迷离，嘴角含笑，轻启朱唇，就随着那小提琴的悠扬温柔的音调唱起了那一曲《夜来香》：

袅袅绕绕的歌声里，舞池里的灯光变幻出了幽暗的红黄光影，灯光下，只有陈曼丽、邹梅琪和她们各自的舞伴的身影。

两个舞伴在舞池中央点头示好，两个妖娆的身影便随着音乐抬手起步、优雅轻跳小跑、踮脚、交叉步、踢腿、回眸、旋转，衣裳上的光泽随着那婀娜柔软的细腰轻轻旋动，翻飞，微微松散了下来的几缕柔软的发丝飞舞在细致的两颊边儿上，眼神柔和娇媚，嘴角含着丝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几分勾人的优雅，几分娴静妩媚……璀璨的灯光里，旗袍似的舞衣风韵被她们举手投足的优雅身姿演绎得如梦如幻，所有的舞者都驻足观看，吐露出惊叹……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悽怆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我爱这夜色茫茫也爱着夜莺歌唱

更爱那花一般的梦拥抱着夜来香

吻着夜来香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

夜来香我为你思量

啊....我为你歌唱我为你思量

夜来香夜来香夜来香

一曲《夜来香》就此惊羡全场，不仅是那婉转的歌喉，更有那两个拥有倾城之姿的女子的舞，惊艳了每一个人……这一曲舞，不管是陈曼丽还是邹梅琪，因着是一场比试，和她们不服输的心思，倒是成全了它的空前绝后……而后，是一向淡然的路华浓，穿着艳红色舞衣，艳红色的高跟鞋，好看的唇上，贝齿轻轻的衔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红色玫瑰，音乐再次响起，是吉米金乐队奏响的爵士乐，她在舞池的中央缓缓的迈动了优雅的舞步，随着音乐先慢渐快，舞步柔软而带着动感的韵味，时而腰姿有节奏的轻扭，时而顿足顾盼，时而扬臂轻挽旋转，时而抬腿轻带裙边飞舞，时而提着裙裾飞奔跳跃，红色的舞衣翻飞的瞬间，就如妖冶的红色花儿坠落在清洌的湖面上绽放了层层醉人的涟漪，层层妖娆中间，那个美丽的女子，眼神流转，如此妖魅，迷惑了众生……最后的华丽转身，定格，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断……又一曲响起，陈曼丽几个人悄然的隐退，舞池中央渐渐聚集起来，灯光掩映下，一条条剪影，时光错落……有很多的男子四下里张望寻找刚才在舞池中如妖如仙的美丽倩影，希望能揽得那纤细的腰姿，共舞一曲，可惜……寻不到，寻不到。

经过了这样的一次比试风波，百乐门更是声名大震，陈曼丽、邹梅琪、路华浓、唐薇红成为上海最当红的舞女，慕名而去的人何以百计，而只有陈曼丽知道，那一夜的比试，不过是她在老板的授意之下刻意而为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