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恍如流年
(锦苏)
这天很早,我就一个人坐着公交车从沙坪坝去南岸,只是为了看一看那座长江大桥,也叫做鹅公岩大桥,那里总是烟雾迷蒙的,让人看不清人的眼神。
车经过长江大桥的时候,灿烂的阳光就突然冲破了那浓雾,明亮地从车窗照进来,光影迷离的样子。车上的人不怎么多,我微眯着眼睛,看着车窗外的阳光追逐着大桥两侧的铁索变成影子在车内不紧不慢的移动着,忽然的就很想很想哭泣了。
每每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生活,真的总是叫人始料不及的。
蓦然的就想起了在监狱里看见的那个老者,又想起了穿着囚服,被剪掉了长头发的心月姐,然后又忽然的想起了王立恒。当我想起他的这一刻,我的内心里忽然间的就充满了恐惧感,我是那么的害怕,怕他也会忽然的就从这个世界上离去了,于是,我终于很郑重的问了自己一次,“锦苏,你难道真的要这样一辈子都不肯原谅他吗?”
也许,我该去叫他一声爸了,那么多年都过去了,我都快要老去了,他又还剩下多少岁月呢,要是不叫,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觉得很后悔很后悔,当车开过了长江大桥到了一个叫做‘江山多娇’的地方的时候,我终于拿起了电话,拨通了王立恒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还是那个很年轻的小妹,声音清脆,她说,“是文小姐啊,先生忽然昏倒了,太太已经送他去医院了。”
我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都紧缩了,立刻就下了车转车马不停蹄的去了机场,赶去了上海,跑到了王立恒家,问到了医院的地址立刻的赶了过去。
在医院的走廊上我快速的奔跑着,来到了王立恒的病房前,隔着窗玻璃,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王立恒,脸上罩着氧气罩,那么安静的躺在白色的被子里,那个叫做聂芳的女子就坐在他的身边,一直看着他的脸。
我走了进去,慢慢的走到了王立恒的床前,伸手轻轻的拍了拍聂芳的肩膀,她回身,看见我,眼睛里满是惊讶和欣喜,然后转过了身去,抓住了王立恒放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惊喜的唤着,“立恒,立恒,你快醒醒啊,开睁开眼睛看看谁来了……”床上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聂芳的脸上就有泪水快速的滑落了。
半晌之后站起身来看着我说,“锦苏,算我求你,你快坐下来陪陪立恒吧,他这一辈子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了,你多叫叫他,他一定能听见的……医生说了,要是再过一个小时他都没醒的话就……”
我微张了下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在王立恒的床边坐了下来,看着他消瘦的身体,那只露在被外的手的骨节那么的突出,皮肤苍老的皱着,血脉清晰。忽然的就泪水蔓延了,这个人还是当年那个看起来眼神锐利的高大男人吗?
犹豫久久,我终于还是伸出了手去紧紧的握住了他的那只手,声音从嘴角边滑出,就轻唤了他的名字,“……王立恒……”然后说,“你赶快起来啊,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你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忍不住的趴在床边哭出了声响,可是床上的王立恒依然是那么平静的样子,陷在了深深的睡眠之中。
许久,我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嗫嚅着,却是许久才发出了声响,“……爸……爸……”床上的他的手竟就忽然的轻轻的反手也握住了我的手,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来,我立刻惊叫起来,“聂芳,王立恒他醒了,快叫医生,快点儿叫医生……”聂芳就快速的冲出了门去,一边大声的叫着医生的名字。
而床上的往里恒的眼睛只是定定的看着我,艰难的开了口说,“……锦苏,你刚才叫我什么……”伴随着急急的喘息。
我摇头,然后说,“你不要说话,等医生来了你就会好的……啊……”
他却依然固执的用力的抓住了我的手,急促的说着,“告诉我,你刚才叫我什么……叫我什么……锦苏,你叫我什么?”
我微微犹豫,脸上就又有泪水飞快的滑落了,然后轻声的说,“我刚才……刚才叫你爸。”王立恒苍白的脸上就牵扯出了一抹微笑来,那么轻轻的,却显得那般的惊心动魄,他说,“可以再叫一次吗,可以吗?”
我犹豫着,半晌,看见他那双已经浑浊了的眼睛里深深的期待,终于再次开了口,“……爸……”他脸上的笑容就渐渐的深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神那么柔和而亲切的,握着我的手却慢慢的松了下去,忽然的不动了,我顿时就跳了起来,大声的喊叫着,“爸,爸……”脸上无数的泪水挥洒着,不能节制。
跑到了门边,声音凄厉的叫起来,“医生,医生……”然后隔着眼泪看见了匆匆而来的医生和聂芳,聂芳只看了我一眼就快速的冲进了门去,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她撕心裂肺的呼唤声,“立恒,立恒……立恒……”
医生来到床边,拿着电筒在王立恒已经定住了的眼睛上面照了照,然后就说了句,“各位,节哀吧。”聂芳的哭声那么悲伧,而我,完全不敢相信,王立恒就这样的忽然的离去了,走得那般的平静而突然,我今天的‘忽然想起’王立恒,仿佛就是一种感应,一种预示一般。我拉着医生的手臂说,“不是说只要他醒过来就没事了吗?”
医生说,“我们说的醒过来是清醒过来,脑功能正常,而你们刚才见到了那……只能说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仅凭借着病人心里的某种执念而出现的……”医生还说了些什么我都不知道了,只是觉得自己的心里是真的空了,彻底的空了。
为什么我在乎着的这些人都会接二连三的离去,这一刻,我忽然的想,也许,明天我也会死去的吧。抬头,发现窗外的阳光格外的刺目。
一个月的时间不留痕迹的飘逝过去,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是怎样平静下来的。只是小苏的新学期已经开始了。
我常常和朵安一起走在重庆热闹的步行街上,看着来回的人流,寻找我们消逝了的那些青春,祭奠一些人一些事,想念一些人一些事,比如说颜一如、楼心月还有莫南。
给颜一如打过了电话,我问她说,“一如姐,现在的你幸福吗?”
她不说话,许久才道,“我想……去找杨俊逸。”
我就笑了,“那样,你就能幸福了……可是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是,我会找到他的。”她说,声音软软的,“我们都老了,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是不是该从不适合自己的那场梦里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