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各自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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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封沉默地看着手机屏幕，一条一条地删掉了那些恐吓短信。他扭过头，看着宿舍里正在无忧无虑嬉笑打闹的舍友们，心里有些难言的苦涩。他喜欢阳光、喜欢运动，如果自己不是那个人的儿子，现在一定能和其他人很融洽的相处，共同挥霍这四年的韶华时光。

然而，他不可以。

他必须带着一张面具，掩盖沉重的心事，小心翼翼地生活着。

因为，他是他唯一的儿子。

梁封仔细回忆起父亲交代的事情，在这所学校里，一定存在对方安插的眼线。他们正在观察着自己，就像林间的毒蛇，随时发起致命一击。梁封翻看起通讯录，来自淮海市的同班同学只有三人，他确信，敌人就在他们中间。

李燃，性别男，痴迷女。

王冠文，男，父亲是淮海市公安局人事处领导，性格内向。

还有，梁封低声道：“洛阳。”

阶梯教室正中，两排课桌相对摆放，其后各坐四人。

一眼望去，双方均是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观众席中，林欣问道：“我去，方主席也参加？”

“嗯，她把事情交给文艺部办了，自己也以班级代表的身份参加了比赛。”洛阳解释说，“意料之中，挺厉害的。”

“这是半决赛了吧？”林欣问道：“对面有高手吗？”

“高手？我们学校的水平和那些名牌大学没法比的，谁敢自称高手。”洛阳抬手指了指，说道：“看，对面一辩，那个有点清秀的男生，据说是个大才子哦。”

“咱学校哪个辩手最厉害啊？”

“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洛阳想了想，继续说道：“我是理性路线，重视逻辑思维，方洁则有着无可匹敌的舞台表现力，而这个一辩，好像叫李岚枫的，则腹有诗书、笔有文采。论证同一个观点，我会说出一个推理过程，方洁则会表演一个情景，李岚枫则会写一组华丽的排比。说白了，各有千秋，看评委的。”

“那陆缘呢？”张丹插话道。

洛阳和梁封同时看向他，最后洛阳说：“她是典型的女王病，口头就是‘别和我辩’，动不动就是‘再见’，你觉得她这种人适合辩论赛吗？”

这一场比赛很快结束，荣膺最佳辩手却输掉了比赛的李岚枫礼貌地和方洁握手致意。客套之后，方洁冲着台下的洛阳挥了挥手，然后用手模仿手枪，放在唇边对着枪口潇洒一吹。

洛阳会心一笑，缓缓起身。本有些清瘦的他身着黑色的常服，身姿笔挺。银色的警徽、警号牌等等配件在灯光下格外闪耀，却依旧掩盖不了他那深邃瞳孔深处绽放的璀璨光芒。

他阔步走向舞台，每迈一步，气势都会强上一分。

站在对面的陆缘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忍不住心想，洛阳，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吗？

台下的梁封对比赛漠不关心，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李燃太肤浅，敌人只可能是王冠文或者洛阳。

他看了看洛阳的座位，那里放着他刚刚换下的执勤服外套。此时此刻，洛阳的手机就放在外套右侧的口袋里。他迅速地环顾四周，只见讲台处灯光耀眼，观众席上方的日光灯也已经被关闭，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他直接起身走向厕所，顺手抽走了洛阳的手机。在厕所的隔间内，他立刻开始查看洛阳的短信箱，第一条就是未发送信息，上面写着“我喜欢你”。

收件人，是陆缘。

梁封握住手机的右手猛然一紧，愤怒的情绪在他的胸中潮起潮落，然而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一直以来，他都能从洛阳身上感受到滴滴点点的敌意，所以他最怀疑的人也就是洛阳。但如果洛阳喜欢陆缘，那么这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王冠文。

梁封把这个名字以短信的形式，发送给了远在淮海市的父亲。

赛场之上，胜负已分。

洛阳谦逊地和对方辩友一一握手，到陆缘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亲密一点，但是他没有。

蜻蜓点水的握手之后，洛阳转身冲着台下的舍友们热情挥手。

他能感觉到梁封的愤怒，他本应该让梁封更加愤怒，可是他没有。

陆缘。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是这么简单的一次利用，都让他自己觉得烈日灼心。

比赛结束之后，洛阳收到了梁封的短信。

月光之下的操场上，洛阳插着兜，仰望星辰。

“你让我很失望。”梁封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呢?”洛阳望着他，平静道。

梁封质问道：“你喜欢的女人是谁?”

洛阳故作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他说道：“你们已经分手了。”他又说道：“何况，就算没有分手，你们毕竟还没有结婚。”

“那也容不得你来。”

洛阳嘴角微扬，仿佛听了一个笑话，他说道：“很漂亮的台词，然而，并没有用。”

梁封怒火上涌，作势便欲动手，却见洛阳依旧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微笑，无动于衷。他放下了手，愤恨道：“好。”

看着梁封离开的背影，洛阳低下了头，他觉得自己有些累了，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了。

几天后，王冠文请假回了淮海市，据传闻，他家里有人进了医院。

对于已经丧失戒备的梁封，洛阳轻而易举地再次拿到了他的手机，经过一番查找，他得知梁封即将在元旦假期与那个恐吓他的人见面。

期中考核前的一天，学习区队长从各个学科的学霸那里搜集了一堆笔记，她建议大家拿去复印。最终，身为区队长的陈中云迫于民意，只得保证自己会拿去校外的复印店复印，回头再发给大家。对此，洛阳倒是没有异议。由于警校是个全封闭的学校，校内的小买卖、书刊屋便找了种种理由高价收费，同学们虽然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唯一的反抗，大概就是趁着周末再请假出去采购了。

“你自己选，是我磨你一下午，还是你陪我出去。”陈中云对着自己的同桌，一副无赖的嘴脸。

“你是区队长，优秀的学生干部，我党杰出的先进青年，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洛阳一脸嫌弃的看着他。

“你不去我去啊！”张丹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二人身边，兴冲冲道：“我有车，拖运也方便啊。不过你得允许我顺路去办点私事。”

陈中云还没回答，董康也走了过来，他说道：“我也可以去。我妹妹今天下午来市里了，我想去看看她。但是周教说过，这种假不给批。”

“哟，都想蹭公差啊。”陈中云见有人主动请缨，瞬间把洛阳丢在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嘛，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别端着了。”洛阳捣了陈中云一拳，道：“你们三个人一起去就是了。”

陈中云立时破功，笑道：“好嘞，我去请假，你们准备准备吧。”

下午，张丹开车把陈中云送到一家复印店门口，陈中云下了车对二人说道：“我在这等着。你们先去忙，注意，下午四点前必须回到这里来接我。”

张丹做了个“OK”的手势，目送陈中云离开。过了一会，他用轻快的语气对董康说道：“少年，你妹妹是亲妹妹还是干妹妹？如果是干妹妹我送你过去，让你好好玩耍。如果是亲妹妹，我还是会送你过去，你能不能让我……”

坐在副驾驶座的董康横眉看着张丹，说道：“哦？接着说。”

“请假的时光短暂，我们要好好珍惜。”张丹一脚踩下油门，娴熟地驾车前进。沿途中，他像个导游一样地介绍起市区的各处景点或是各处小吃。

董康突然冷冰冰地说道：“有时候，我觉得你真的是在显摆，很让人讨厌。”

张丹愣了片刻，道：“我只是……”

“这个世界上其他人的生活，和你是不一样的。对你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东西。”董康抚摸着勒住自己的安全带，说道：“对我来说却是遥不可及。”

张丹无话辩驳，却听董康继续说道：“但是洛阳说的对，你虽然无法理解别人的感受，可你一直在努力帮助别人。到了，谢谢你。”

董康推门下车，临走时拍了拍车门，道：“别接我了，我待会直接去复印店找你们。我这边耗费的时间可能要久一点。”

一分钟后，张丹拨通了电话，道：“妈，我的舍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还有，我朋友还夸我在帮助他呢。儿子还是第一次被人家这么夸呢……”

电话那头的女人闻言一怔，欣慰地“嗯”了一声。

警校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和秘密。就好像没有人知道张丹在初高中时代被同学讥讽为“小男孩”一样，也没有人知道董康的家境究竟有多差。

现在，他站在自己十七岁的妹妹身前，沉默地看着对面五个男人。

为首的男人有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件真皮夹克，他指着蜷缩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说道：“哟，终于来了个爷们啊。那你说说怎么办吧，你爹呢，借了我90万去买什么挖掘机，结果被人骗了，现在钱没了，挖掘机也没了。半年了，才还给我10万块钱。我和他好说歹说，给你妹妹介绍门亲事，对方光是彩礼就愿意给200万。200万，你自己算算，你们一家这么多人不吃不喝，要多久才能赚够200万？小子，我和你说清楚，要不然，你把80万给我，要不然，让你妹妹跟我去见对方。”

“她才十七岁！”董康的父亲扯着脖子怒吼道。

债主一脚踩下，狠狠道：“过三年不就20了，先在家里养着就是了。我告诉你，对方可是大户，不会亏待他的。”

董柔见到父亲受辱，扯着哥哥的袖子，咬着牙关却没有开口。她想要让哥哥去救父亲，可又担心哥哥跟着一起受伤。她想要牺牲自己免除债务，可是又觉得那样的生活生不如死。在她最犹豫、最无助的时候，董康走上一步。

“怎么？看不下去了？”债主冷眼看着董康，周围的四个青年也围了过来。

“我父亲不赌博不酗酒，对家里人都很好。这一次，也是为了改变家里的生活。我不怪他。”董康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和自己的身体一样倔强，道：“他一人做事一人当，请你们不要牵扯家人。”

“哈哈，你的意思是，我把他打死你们也不管了？”

“我提醒你们，讨债可以去法院起诉，一切要按照正规的流程来。如果你们在这里动用私刑，我会报警的。”董康说道，“现在，把你的脚拿开。”

“哼，还给我讲起法来了？”债主收回脚，突然说道：“那这样，你来吧。你让我们揍着玩，挨一拳少还1000块钱，怎么样？这可比江湖卖艺赚的钱都多。我给你说，我这辈子还没揍过警察呢，你倒是可以让我们爽爽。”

其余四人闻言也是一怔，随即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董康低下头，眼中一边萧索。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光明、欢乐的宿舍，还有那身整洁的天蓝色警服，苦笑着说道：“那么，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