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微妙的平衡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神奇的地方，比如警校里的男生宿舍。

半个月前，洛阳肯定无法想象一个大学的男生寝室居然可以做到传说中的纤尘不染、万物有序，而如今，他的眼前就实实在在存在着这样的一间寝室。

“我去，顾鹤，你用舌头舔的玻璃吗？”林欣望着洗漱池前的玻璃由衷地感慨道。

“你怎么不说你把垃圾全吃了?”顾鹤指了指地面反唇相讥。

董康和梁封最后整理了一下已经无限逼近豆腐块的被子，满意地走出了寝室大门。而在门外，洛阳正眉头紧锁地盯着手机。

“怎么了?”梁封关切地问道。

“我姐夫出任务的时候受伤了。”洛阳把手机塞进口袋，换上了一贯的微笑，轻快地说：“大家都搞定了吗？抓紧列队去吧。”

梁封并没有刨根问底，顺着洛阳的话茬接着说：“还有张丹。”

说张丹、张丹到。

走廊的尽头立刻传来他癫狂地呐喊：“让让！让让！让让！”

众人转过头去，只见他正倒持着拖把一路奔来，仿佛冲锋的骑士。

下午训练伊始，周教从每个宿舍抽出了一名代表作为见证人，开始逐个宿舍检查同学的物品。

当本班最后一个寝室也检查完毕时，周教依旧没有任何收获。他皱了皱眉，开始思考是否要将检查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实际上，警校基本是一个密封的环境，就连这里的垃圾桶也都是由特定的人员进行清理的。何况在奉行警务化管理的警校，同学们根本无权私自离开学校，千百人来号新生就扎堆在这所小小的校区内，基本很难有落单的机会。综上所述，小偷根本无法安然使用这部相机，而销赃的出路应该也是不存在的。周教咬了咬牙，他坚信这部相机肯定就藏在这所学校的某处，只要继续地毯式地搜寻下去，一定可以找到它。

洛阳观察着周教的表情，也明白了他的意图。但洛阳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他决定要按照自己的思路进行调查。

洛阳的寝室在五楼的中间位置，紧挨着楼梯口。由于新生男子宿舍楼只有五楼，可以想见，对张丹相机顺手牵羊的人基本就是住在五楼的同学。洛阳站在张丹的书柜之前细细打量，脑海里则拼命地回忆自己提前回到宿舍时看到的情景。

然而，他当时太过专注于梁封的手机，对于张丹的书柜情况竟是毫无印象。

“会是林欣吗？”洛阳自言自语道。

“干嘛呢，先回去训练吧。”陈中云冲着洛阳说道。

洛阳“嗯”了一声，反问道：“偷东西有什么意义吗？用不了，也卖不出去。”

陈中云愣了愣，问道：“你说什么？”

洛阳看着他，解释道：“首先，犯人就是五楼的人，甚至说，基本可以确定是楼梯口这一侧的人。要知道，紧急集合时顺着人流走自然是无人问津，可若是想逆着人流走那绝对是痴人说梦。所以嫌疑人能够不被发现，一定是在当时顺着人流，从内往外走的。”

陈中云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

“其次，在我们学校偷走现金以外的东西根本是自找麻烦，没地方卖，更不可能用。可是犯人依旧铤而走险，我想来想去，觉得他的动机很可能不是图财。”

“有道理。”陈中云沉思片刻后说，“难不成是报复？”

“开学才半旬，同学间不可能有多大的仇吧。”洛阳笑了笑，说道：“我觉得是妒忌引发的报复，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一个恶作剧。”

“这两者怎么区分呢?”陈中云挠了挠脑袋，说道：“该不会过几天相机自己出现吧？”

“谁知道呢?如果没有出现，说不定那部相机现在就躺在学校的池塘里呢。老实说，咱学校又小又破，能扔东西又难被发现的，只有池塘里了。”

“有点意思啊，同桌。”陈中云大笑道，“要不要去找找？”

“那是你的事情了，亲爱的区队长。”洛阳把张丹的抽屉缓缓合上，转身离开寝室。

翌日清晨，一阵连绵的雷声将新生们唤醒。

众人纷纷涌到窗边，对着淋漓的大雨纵情欢呼……

“不用训练啦！”

洛阳放下牙刷，安静地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镜中的男人相貌端正，眉中有痣、双眼有神，长长的睫毛整齐地排列，倒是为他增添了几分神采。

用方洁的话说，洛阳的相貌称不上帅，但干干净净看起来挺顺眼的。

洛阳揉了一下脸庞，换上了标志性温和的微笑。

“你姐夫情况好点了吗？”梁封走进寝室内的卫生间，如是问道。

洛阳不紧不慢地把洗漱用品一件一件地规整好，然后冷冷地说：“好些了。”

梁封有些讶异，他印象里的洛阳似乎与“冷漠”这个形容词毫无瓜葛，然而现在的洛阳，即使带着微笑的洛阳，依然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他决定换个积极些的话题，说道：“听说他们果然在池塘里找到了相机。”

洛阳透过镜子看了他一眼，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是谁干的？”

梁封双眼微眯，露出了有些僵硬的笑容，他说道：“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妒忌。虽然这么下定论显得有些偏激，但我们必须承认，穷二代看不惯挥霍无度的富二代却是人之常情。而如果恰巧在物质上遭到来自富二代的挑衅，恐怕没有谁能不生气。我这么说的一大根据是，我也算是个穷二代。”洛阳看着梁封说道，“就算我比你优秀，你毕业后却可以立刻拥有房子、轿车。而这些，我最少也得用几年时间才能得到。”

梁封双手还胸、靠着墙壁，目光凛冽地看着洛阳，说：“你还真是自信。”

洛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用排除法也能知道是谁了啊，毕竟范围这么小。”

“就凭这点，你就认定一位同学是小偷？”

“不只。张丹虽然大大咧咧的，但他私人物品的摆放从来都是整齐有序地。据我询问，张丹摆在抽屉深处的相机丢失后，其他物品却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说明犯人非常清楚张丹物品的摆放规则，他不用开灯，都能直接找到。”

“开学半个多月了，有心人知道这些不奇怪。”

“张丹的相机本来放在立柜里的，那天下午用完之后才放到抽屉里，有几个人能知道?”洛阳看了看卫生间门外，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二人的异况，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当天的紧急集合可是突然事件，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的，可小偷呢，他偏偏能一不耽误集合的效率，二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偷相机、藏相机这两件事，说明他一定用了很少的时间就更换好着装，但却是比较晚才到达列队地点的人。”

梁封说：“你忘了林欣。”

“我们可以跳过这种无聊的推理游戏吗？”洛阳的眼神里锋芒渐露，放佛要看穿梁封的所有思想，他继续说道:“以后大家四年同学，还是坦诚点好。”

梁封闻言有些意外，犹疑片刻后还是说道：“董康列队时来的比我晚。”

洛阳的脸上重新换回了平和的微笑，他说道：“我在楼梯旁的消防柜里发现了些痕迹，基本可以认定的是，小偷是迅速着装完毕，却刻意在最后一个走出宿舍。我们这里是最高层，他偷完相机下楼的时候基本没人在他后面了，接着他就把相机藏在消防柜里。至此他仍然不用担心迟到，毕竟一二楼人都堵在那里，他赶过来也不会和大部队脱节。之后呢，他找个机会把相机拿出来扔了，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梁封苦笑道：“神不知鬼不觉？那你和我是什么？”

洛阳愣了愣，又突然想到一点。

那个意外迟到的林欣，肯定是董康意料之外的变数，而他又是否目击了什么？

“这件事你会怎么办？”洛阳有些好奇地问道。

“到此为止吧。”梁封见洛阳点了点头，又说道：“但下不为例。”

洛阳拿起湿毛巾敷在脸上，脑海里思绪万千。张丹相机被盗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但是通过这件事，洛阳意识到这所学校的每一个人或许都不简单。就拿梁封来说，如果抛开自己先入为主的敌对情绪，他无论内在还是外在、素质还是家境，都可以算得上中上水准。

洛阳皱了皱眉头，他在想，如果梁封被恐吓了，陆瑶会不会知情呢？

看来，还是要去见她一次的。

团委办公室里，段超义正言辞道：“书记，你瞧瞧你瞧瞧，这相貌这身段这才艺，不来文艺部还能去哪里？”张书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由衷道：“嗯，确实很好。怎么，陆瑶同学对文艺工作没有兴趣吗？以后女生从警啊，能够在政工、文艺等方面做到出类拔萃，会很有利于个人发展的。”

陆瑶明眉微皱，秀拳悄然握紧。她鼓足勇气道：“我已经答应加入了其他社团。”

段超强忍住笑意，假装惊愕道：“你要去哪里？”

“辩论社。”

“这个我知道了，不过文艺部是学生会的组织，和社团并不冲突的。”张书记刚想继续陈述，就听陆瑶说道：“辩论社必须去本部活动，十分耗费精力，除此之外，我也准备参加司法考试，实在没有心力参加文艺部了，对不起。”

“我靠啊，师弟你怎么这么腹黑？先用辩论社的名义向陆瑶师妹抛出橄榄枝，然后又拿学生会的入会邀请逼她做出选择，她肯定会选择自己比较不讨厌的那个啊。”段超眉飞色舞地吐槽道，“环环相扣、天衣无缝，简直是无耻卑鄙的典范！”

洛阳闻言一笑，自己如果告诉段超这样的设计是为了调查陆瑶，段超一定会更加惊愕吧？不过现在，他决定自黑一下，他说道：“毕竟美女嘛，要多用点心。”

“不过你不会不知道吧?她男朋友是你的舍友，梁封。”

“是吗？”洛阳捂住脑门，一脸惋惜地说道：“那太可惜了。”

“别放弃啊！”段超格外兴奋，双眼似乎都燃烧起汹汹火焰：“想追就追别留遗憾！放心，只要你们本着公开公正透明的原则公平竞争，大家都会很期待的！”

“期待？”

就在这时，陆瑶恰好走来。

洛阳礼貌地起身问候，并说道：“谢谢你接受我的邀请。”

看着洛阳阳光的笑容，陆瑶非但没觉得如沐春风，反倒是没由来觉得浑身不爽。于是，她格外冷漠地说：“我只是不想去更讨厌的地方而已。”

迅速察觉到火药味的段超立刻开口想要圆场，不料却看到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一幕。那总是淡然、温和的洛阳忽然尽敛笑容，那倒映着星光的双眼迅速升腾起一股霜雾。

“陆瑶。”

被他注视着的陆瑶被洛阳突兀的翻脸惊吓到了，她刚要还嘴又被冷不丁地叫到名字，这一刻，她仿佛坠入冰窖。

洛阳缓缓闭上双眼，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没什么，明天见。”

下一步转身，就此离开。

警校的本部、分部相隔甚远，为了方便社团的运行，很多社团都会设立社团本部、分部。然而，像辩论社这种有些冷门的社团人丁单薄，实在无力设立分部，一应社团活动都必须在本部进行。

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作为辩论赛仅有的两名新社员，陆瑶和洛阳不得不早起赶车。

秋风初起，秋叶簌簌作响。

洛阳仰望天际，只见蓝天如洗、云絮若画，心情也明亮了许多。

八点十分，学校门口。洛阳回身眺望，只见陆瑶款步走来。

她上身穿着一件清爽的白色T恤，下身则是纯黑色的警服长裤，修长的脖颈间静静地悬挂着一枚金色的吊坠，具体的形状洛阳并没有留意，也隐隐有些不敢去留意。

洛阳迅速地收回目光，心想到，陆瑶这种彪悍的女子，为什么拿着这么惹眼的红色手包，仍能给人一种邻家女孩的清纯感觉？

“我们错过了一班车。”洛阳很刹风景地说道，“两分钟之前。”

“你是在指责我吗？”陆瑶没好气地说道，“我是女生好吗？女生说过的话，只在当时有效。”

洛阳转过头，平静地看着她。

“好啦好啦。”陆瑶自知理亏，放弃了强词夺理，几步走到了洛阳身边。

忽而间有风吹过，她自然而然地轻敛鬓角，余光所过处，发现洛阳仍在看着自己。

“看什么呢？”

洛阳笑了笑，一脸正经地回答说：“看美女，养眼。”

两抹绯红瞬间爬上了陆瑶的两腮，她冷哼一声，侧过头去。

一时无声，直到公车到站。

洛阳抬手示意道：“走吧。”

古道两旁，树叶欢腾地歌唱，发出阵阵澎湃的声响。

一辆普通的公交车在其中缓缓驶过，驶向未知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