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皮埃尔先生

好不容易挤了出来，林世举已经变得衣服褶皱不堪，他稍微平静了一下，看着卡罗尔，这个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却兀自不吭声的少女。

“抱歉，”卡罗尔的帽子在中途被挤掉了，此刻的她也变得些许狼狈，金色的长发飘散开来，就像一位落难的天使，而林世举还牵着她的手，这时他才发现，略带尴尬的放开了那双手心粗糙，手背被皮肤却腻滑柔嫩的小手。

“没关系，我看您的心情很糟糕。”卡罗尔略略娇喘，双峰微微起伏，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林世举笑了笑。

林世举越发不好意思，看了看离两人不远的人海，现在找帽子也已经不现实了，于是说道：“那顶帽子，待会儿我给您买，算作补偿。”也不管她是否同意，又说道：“让我们离开这里吧，原谅我，不该让您带我来的。”

“这里的门在比赛完之前是不会打开的。”卡罗尔提醒道。

“请等一下，您是林先生吗？”林世举正要回答，突然望见卡罗尔身后一名身穿红色长衫拉夫领，头上戴着蓝色毡帽的人带着两士兵不知从什么地方小跑过来。

林世举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微微致礼，道：“正是鄙人。”

“您的肤色很好辨认。”那人打量了林世举一眼，微微点头算是回礼，看了卡罗尔一眼，虽然对卡罗尔感到很是惊艳，但是这个人明显很有修养，对着女士也微微点头，没有多看，他又看向林世举道：“有人要见您，请您随我来。”

林世举皱皱眉头，问道：“抱歉，我在法国没有熟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那位阁下的名字？”

“十分抱歉，您没有选择的余地，无可奉告，但是我保证，您见到了他会知道的。”那人耸了耸肩，语气里面却带着不容置疑，他往后面退了两步，身边的两名士兵齐齐往前踏一步，神色不善地看着林世举，那模样是要用强的预兆。

林世举很是无奈，他看了卡罗尔一眼，问道：“我可以和你们去，但是这位女士和我是一起的。”

那人再一次看了卡罗尔一眼，这少女看上去柔弱不堪，应该没有什么危害，他点了点头，转过身离去，林世举拉住卡罗尔，也跟了上去，两名士兵一左一右走在他们身边。

几人从人群外围穿过，渐渐远离嘈杂，过了一道大门之后来到一片雅致的花园里，一路上不时见到一队队盔甲鲜明的法国士兵走过，这里面的戒备比之外面更加森严，花园很大，欧洲贵族们与其说修的是花园，不如说是迷宫，这里复杂的地形使得花园也具备防御的功能，一路之上必经之路都有哨卡把守，可谓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但是领路的人看上去身份很是不简单，居然一路通行无阻，士兵们见到他还向他致敬。

圣让堡作为马赛的卫城，规模不小，从外面看已经够气势宏大了，内部结构却更是繁杂，光是一座花园就让人觉得没有人领路一定走不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众人又转过一道拐角，一座带有明显有着斑驳痕迹的石质建筑展现在林世举面前，只不过很可惜的是，这座石质三层楼高的小楼除了有许多垛孔之外，简直一无是处，陈旧的石墙围绕着它，这使得这座建筑成了一道小堡垒，在右边的一座阳台上面有一座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钟，这既是莱姆多伯爵和历位圣让堡军事长官做祷告的地方，也是提醒整个城市有外敌入侵的方式，但是令人讽刺的是，等进来之后林世举才发现，城楼上的大炮有一半是对准城市的，而不是防御海面。

而林世举知道，前世在路易十四的时候，圣让堡的对面还会有一座堡垒拔地而起，同样是为了用大炮来震慑桀骜不驯的马赛人，但是不知道这个时空还会不会有这个机会。

整个圣让堡除了像迷宫一样的花园，整体呈现的就是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和军事要塞独有的压抑感。

领路的人带着林世举走进铁制大门，来到三层石质建筑的大门前，在青藤遮掩的大门上方，有一个依稀可见的八角十字，那是在大门上方的墙里雕刻出来的，虽然随着时间的过去变得越来越淡，可是这依旧见证了圣约翰骑士团总部的兴衰，现在这个地方原来的主人此刻正在罗德岛和穆斯林浴血奋战。

“就是这里，请进。”领路的人站在门口，对着林世举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对于您，尊贵的小姐，请您原谅，我们另有安排，请您随我来。”卡罗尔看了林世举一眼，后者对她轻轻点头，安慰地对她笑了笑，走了进去。

卡罗尔对于这种陌生的环境感到很是紧张，直到林世举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洞里，这才转身和领路的人离开。

林世举倒很是淡定，他觉得请他来的人一定是贵族，说不定和皮埃尔那个优雅的商人脱不了关系，这也是他在欧洲唯一一个认识的人，但是对方明显不可能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如果要对付自己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想到这里，他一点也不紧张了，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里。

这个时候刚刚处于文艺复兴的开始阶段，宗教革命还没有开始，欧洲人的建筑风格和前世还是有很大的区别，从外面看这里很是阴暗，但是进来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想的那样。

作为堡垒，圣让堡的战略位置无疑很是突出，但是作为以前的圣约翰骑士团总部，这个地方却有一种完全和军事堡垒应有的气势不相符合的感觉。

从大门进来之后，是一个拱门，地上铺着一张绣着精美图案的波斯地毯，一直延伸到房子里面，拱门进去几步是一个凹形的壁龛，左边是一个天使雕像，天使手捧着一把装饰华丽的剑，林世举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尊雕像，法兰西是一个顽固的天主教国家，只是它的整体文化在这块地方显得格格不入，影响力甚小，反而是文艺复兴的影响在这里显得尤为显著，雕像虽然没有前世大师的水平，但是这也算是开创了一种先河，右边的壁龛是一副盔甲，黑色的米兰式铠甲做工异常精美，又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神秘感，隔着壁龛几步，有几幅画，似乎是法兰西昂古莱姆家族祖先画像，当今的普罗旺斯莱姆多伯爵虽然不是这个家族的直系成员，但毕竟也是王室成员的一员，这里也挂有他家族先人的画像。

有一副正是弗朗索瓦，年轻的国王英姿飒爽，骑在一匹骏马上，所有的艺术家都有夸大的作画对象的嫌疑，尤其是当他为统治者作画的时候，林世举不相信真人长得像这样，他接着往前走，一股香味传入鼻中，那是一种好闻的檀香加上少许的龙涎香，是从灯油里面散发出来的。

“林！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请您进来。”正当林世举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一道优雅而温和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来，他扭过头去，一个不论是笑容还是举止行为都极有风度的人影正在灯柱旁边微笑着望着自己，正是皮埃尔。

虽然很是惊讶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林世举的惊愕只是一闪而逝，他淡然地对着皮埃尔笑了笑，虽然才相处了短短两日，但是这家伙无论是谈吐还是修养都极有素质，使得林世举对他有着极大的好感，他既然在这里，那么这里的人就不会害他，自己以后可是他的老板，最不济二人也是平起平坐，至于其他可以等到之后再说。

皮埃尔微笑着将林世举迎进去，里面的房间明显是一个会客厅，四周的墙上满当当地挂满了挂毯，每一副上面都是一位天使，组合起来看上去就是一幅完整的天堂画轴，客厅边上有一个露台，里面摆满了花草，巨大的花格栅栏窗大大地敞开着，几束阳光洒了进来，白桦木做成的，带有靠背的长椅，上面铺了厚厚一层软垫，八张长椅相对而放，旁边各有一尊一人高的天使雕像，手捧着一盏火水灯，门口放着一个架子，上面摆满了来自中国的名贵瓷器和来自各地的人们献给伯爵的珍宝。

“皮埃尔先生，我希望您别忘记，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合作。”林世举微笑着打量了这个地方一眼，这里完全丧失了它应有的气氛，也许是承平已久，使得这里完全没有一丝肃杀之气，反而看起来像是一个伯爵的家传宝物展览室，林世举丝毫不客气地坐在一张长椅上，松软的垫子使得这张椅子坐上去就像厚实的沙发，他收回目光，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但是他的眼中根本没有笑的意思：“我们并没有上下级的统属关系，您也许是贵族，但是我并不在乎，如果您没有搞明白的话，我会考虑终止我们的合作，我相信，您的竞争对手一定不在少数。”

“我的天，亲爱的林，您千万不要误解！”皮埃尔吓了一跳，也许是真的受惊了，也许只是做做样子，他的语气倒是比较诚恳，皮埃尔也知道这个中国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这个人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虽然他个人也许没有受过贵族的教育，可是整个人却有一种很是内敛的气质，这让皮埃尔每当面对他的时候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现在他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上帝作证，别人丝毫不怀疑您话语的真实性，但是希望您明白，这并不是鄙人的意思，如此对待一位贵客并不符合我的本意，请您过来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林世举这下倒是真的有些疑惑了，他略带怀疑的眼神打量了皮埃尔一眼，后者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这让林世举不得不相信他话里的真实性。

“是的，但是请您放心，您是我的贵客，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您。”

这个林世举明显相信，如果皮埃尔真的是一名贵族的话，那么就不会容许卡斯提人这么猖狂，而在这同时，他也是一名商人，自己可是他目前的摇钱树。

“林，请您相信我，待会儿您就会明白是谁要见您了。”皮埃尔说到这里，笑了笑，道：“还要多谢您的热可可，那是只有天堂上才应该有的东西。”

“只要我们回到新大陆，保管您天天喝。”林世举笑道，心说：欧洲贵族现在都喝不了新鲜茶叶，相比而言，自然觉得这玩意儿好喝的不得了，而这个年头咖啡虽然发明，但是由于要等到五十多年之后才会传入欧洲，林世举甚至在考虑是否从土耳其买一些咖啡豆，将咖啡带到新大陆去。

林世举正要问话，他很是关心皮埃尔的工作进度，虽然他明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里面，这家伙可能只有个腹稿，他并没有贸贸然问对方的身份，毕竟现在已经能够确定这家伙是一个有大背景的人，一名巨商的后台很显然得很是强硬才行，这也让林世举更加有信心和他合作了，他可不想遇到有货卖但是没有买主的情况。

皮埃尔对于林世举这个合作对象很是上心，以至于林世举还没有说话，他就先出声了：“我们很快就将会准备好需要的东西，您应该知道，马赛是一个在整个地中海都享有盛名的城市，这里有最好的水手，最好的船长，还有..........”皮埃尔露出男人都懂得的笑意，压低声音道：“最好的女人，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相信没有人会介意您带上一两个的。”

林世举一愣，这个家伙实在太有趣，他既有贵族的风度，在下作的时候也丝毫不输于他人，他虽然知道贵族的生活作风极其腐化，但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将皮埃尔看得太高尚了，没有想到这家伙还有这样的一面，他哈哈大笑起来，道：“皮埃尔先生，您得明白，我希望您有这方面的准备，毕竟我们说不定很长一段时间都将不会再踏足欧洲，如果您有什么情人的话，建议您也一并带上。”

两人相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这种方式有时候确实可以无形之中拉近男人之间的距离。

“让娜小姐到！”两人相互打着趣儿，这时候，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皮埃尔神情一肃，丝毫没有了刚才的吊儿郎当的样子，又恢复了一名绅士该有的举止，他甚至还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衫，嘴角带上了极有风度的笑容。

贵族永远的都是这么虚假的东西，林世举心中不屑，但是脸上没有表露出丝毫，他瞥了皮埃尔一眼，缓缓站起身子，微笑着望向门口。

很快，在几名侍者的陪伴下，让娜从门口走了进来，脚步虽然快速，但是丝毫没有急躁，反而有一种唯美和干练，就像前世的女白领一样，林世举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位小姐，此刻也略略被她的容貌吸引住，黑色长裙将她的姣好身材暴露出来，那一对双峰在束胸的帮衬下显得很是引人瞩目，但是相比而言，那一双绿色的眼珠更是迷人，冷傲和矜持，以及淡淡的忧郁，而最让林世举感兴趣的是，让娜的个头比起卡罗尔竟然不相上下，然而他没有得意忘形，而是略带欣赏地看着她。

让娜略带高傲的神情就像一只美丽的天鹅，冲着林世举点了点头，作为一位颇有身份地位的女人，她已经习惯这种目光，对着身后扬起手，轻轻一挥，示意几名侍者退下。

“尊敬的女士，这位是.......”皮埃尔一直暗暗观察着两者，等到几名侍者将大门缓缓关上之后，这才对着让娜弯腰一礼，介绍起林世举。

“我知道这位先生，来自东方的林先生，对吗？”让娜抬起手打断皮埃尔的话，径自走过来，优雅地坐下，双手放在腿上，看着林世举。

“正是鄙人，尊贵的女士。”林世举和皮埃尔在让娜的示意目光中缓缓坐了下来，笑了笑。

“林先生，您应该知道，作为一直不怎么服从法兰西意志的一片土地，我们不得不得采取一些特别的对待方法，虽然对于您，我们并不是有意为之，但是如果有什么让您不舒服的地方，希望您能够理解，另外我还要代表吾王欢迎您来到法兰西的土地。”让娜完全将自己摆在一个主人的角色，但是很让林世举舒服的是，至少他们没有自以为是把自己放在一个统治者的高度上和自己说话。

“多谢您的欢迎，鄙人深感荣幸。”林世举保持着微笑，很是有礼貌地起身弯腰一礼。

“很好，林先生。”让娜说话的时候语速比较快，但正是这种语调，更能够突出法语的魅力，她的声音虽然不像卡罗尔的那么甜糯，更有一种从骨子里面表现出来的优越感，但是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就像是做弥撒的修女念福音书一样，很是悦耳动听，而且字正腔圆：“您已经和皮埃尔先生达成了协议，是吗？”她没有过多废话，一来就像切蛋糕一样，毫不晃虚枪，这作风正是林世举喜欢的。

林世举笑了笑，点点头。

“很好，您既然和一位王室成员已经达成了协议，那您接下来就将会受到法兰西王国的保护。”

林世举很早就猜到了会有这种苗头，他明白皮埃尔是一名贵族，也知道这是一把双刃剑，皮埃尔背后的势力极有可能会看出自己的价值，只要对方不是蠢货的话，现在法国和卡斯提进行着角力，双方在一切可以进行争斗的地方进行搏斗，如果卡斯提的后院起火，法国人是很乐意见到的，林世举既然早就猜到，那么就有了应对的方法。

“尊敬的女士，我无意冒犯弗朗索瓦先生，但是您必须明白，我是一名探险者，并不想卷入贵国和查理先生的争斗，这样对我并没有好处，另外，我要事先声明，威胁对我并没有用，就算你们采取强制手段，你们也将一无所获，”他站了起来，依旧保持着笑意，但是话语里面已经变了一种味道：“你们将会失去一个有资格和卡斯提人竞争的人选。”他扭过头，瞥了皮埃尔一眼，后者对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

“您的船正在马赛港口，我可以吩咐范伦纳总督立即逮捕他们所有人！”让娜定定的看着林世举的眼睛，说出的话丝毫没有一个女人该有的温柔，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我说过，威胁对我无用，但是我可以说明。”他毫不畏惧的和让娜对视，眯着眼睛，道：“如果你们觉得白白浪费一个有效制约卡斯提人的机会很是开心的话，我不介意您现在把我抓起来，我的合作对象是皮埃尔先生，而不是弗朗索瓦先生和您，让娜小姐！”

“你！”让娜皱了皱眉，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她看了皮埃尔一眼，笑道：“皮埃尔先生姓波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