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断井残垣凄凉地，重山叠水分母

第四回断井残垣凄凉地，重山叠水分母子

那柳府内，放眼望去，一片惨败之景，比之抄家更甚。院子里荒草没人，鸟雀成群，残瓦断砖随处可见，缺肢断腿的桌椅板凳尽数散在院内，木头的残腿上还长着一顶顶鲜艳绚丽的蘑菇，在清晨熹微的光线里显得十分可怖。房顶上长出一棵小树，已经是半人高，院里的花木没有人打理，长得疯了一般，又有几个鸟窝挂在树上；一阵发霉的气味不断从屋内传出；房角出已经成为鸣蛙的地盘，一阵阵叫着，似乎是诉说着这里的败落。曲鸣穿过如同荒野般的院落，踏过阵阵蛙声，“吱呦——”一声，推开了正厅的门，一层厚厚的灰尘落下。曲鸣伸手挡着灰尘，跨过门槛，走了近去。忽然脚下不知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曲鸣弯下腰，伸手摸去，是一根木棒样的东西，曲鸣便握在手中，以免突然有人袭击自己。此刻阳光不甚强，屋内还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曲鸣便握着手中的木棒退了出去，期间不知是踢到了什么，一个圆球状的物什咕噜噜得滚到了门口。待到曲鸣退到了门口，接着黯淡的晨光，看见那刚刚被自己踢走，此刻正在门槛边、还兀自晃动的东西正是一个人头！嶙嶙的白骨上两个硕大的黑洞，吓得曲鸣连忙跳出正厅的大门。低头再看向自己手中握着的，哪里是什么木棒，分明是一根人的腿骨！曲鸣忙将手中的腿骨仍得远远的，踉跄几步，跌倒在地，此刻借着斜射入正厅的阳光，看见那正厅的地上赫然铺满了白骨！

曲鸣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柳六府内是这般场景，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的母子相见，在此刻化成了泡影。曲鸣顿时感觉胸前似有千斤巨石相堵，耳中嗡嗡作响，眼前暗了许多，双腿一软，便跪坐在地，他呆呆地望着眼前那寸许土地上暗绿的细草，脑中一片空白。

太阳一分分地上移，曲鸣却是呆坐着。

曲鸣在哪荒芜的院中跪坐了许久，直至日上三竿，他晃过神来，觉得事情绝不简单，柳六养了一干家丁，个个身强体壮，定然不会是招了匪人才至如此，如果是仇家寻仇，妈妈一介妇人，且本不是柳家人，定然不会寻她的麻烦，那么妈妈有可能还活着，只是不再此处了，亦或许，妈妈早就逃离了这里，柳家是在妈妈离开之后才变为这样的……

想到此处，曲鸣心中不觉宽慰许多，便想到只要自己去寻了妈妈，就还能再相见。曲鸣抬头看见已是红日当空，便要起来，可谁知双腿由于久久跪坐，早已麻木没有知觉，曲鸣身子向上一带，竟将自己带倒，面颊重重砸向地面，曲鸣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流下之时，他心中想到自己连妈妈都未找到，怎能在入孩童一般，撒手便哭？便强忍着泪水，双手撑着地，向门口爬去。

柳府本就处于红花镇镇上热闹的所在，因而还未等曲鸣爬出柳府大门，就被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纷纷讨论这个蓬头垢面，衣衫污秽不堪已辨不出颜色的小子，更有甚者，还编纂出一个个奇异的故事来。

“我看呐，这少年一定是当年柳家侥幸遗留下来的人，被吓傻了，这三年在这院里生活，像个猴子一样……”

人们哄堂大笑。

还有人唏嘘。

“这柳家变成这样，虽然是活该，但我看，一定是那个逃跑了的女人惹的。哎，那女人说不定是黄大仙儿变的，柳六惹恼了大仙，才闹得家破人亡。”

曲鸣突然抬起头，大声喊道：

“你说什么？什么逃跑的女人？”

那人被曲鸣突然强大起来的气势吓到了，诺诺的道：

“就是，就是，柳六抢来的女人，好……好像是镇上卖豆腐的，刚抢回来的晚上，就……就，逃跑了，一个月后，柳家就遭人洗劫，乒乒乓乓地，像是，像是遭了强人似的，柳六也不知道跑哪里了。”

“跑哪里了？”曲鸣隐隐感到那逃跑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这一点点线索，似是久在沙漠中行走的人突然看见绿洲一般，心中渴望骤升，遂猛然跃起，揪住那人衣领，大声问道。

曲鸣虽才十七岁的年纪，但个头不小，比之正常男子高出一头有余，那人被曲鸣揪着衣领，双脚离开了地面，顿时慌乱无措，情急之下，便随意编了个方向：

“往，往，往东南去了。”

“有多远？”

“大，大，大概两千多里地。”那人心想，两千多里，就算你真的找过去却找不见人，发觉我是骗你的，我也好趁着时间逃走了。

那人虽只是只是随口编造的谎话，却是让曲鸣当了真。曲鸣放下那人，口中念道：

“妈妈，妈妈，太好了……”

众人本是想要凑个热闹，谁知这少年竟能将一男子拎鸡般拎起，又神神叨叨，像是失心疯一般，就都不敢再上前去，一个个地散了，那被曲鸣拎起的男子，被吓得双脚发软，跌跌撞撞地一路跑回家，要媳妇儿子收拾家当搬家。后来这红花阵的街头又多了个被疯子吓得搬了家的笑柄了。

曲鸣一人站在柳府门口，心中十分欣喜，迈开脚步，便向东南奔去，人们纷纷看着这叫花子一般的少年飞快地跑着，肮脏的面容上满是笑容。曲鸣一口气跑到了当年母子卖豆腐的地方，他看着熟悉的地方却已无熟悉的身影，心中一痛，鼻子便发酸，他抬头看看天空，让已经逼到眼眶的泪水被逼了回去。转念一想，那大汉要自己杀的人也在哪里，到不用自己来来回回地辛苦了，是了，定然是老天看自己可怜，帮了自己一把，就像妈妈经常说的，好人都有神灵护着，待自己找到妈妈，定然将天下的神仙谢个遍。

曲鸣正欣然之时，忽听得腹中吱吱咕咕叫个不停，便想到自己许久未进食了，平日里在狱中，一日三餐有人打顿送来，现在一人在外，须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可自己身无分文。曲鸣正是饥饿难耐，忽然闻到一阵熏鸡的香味扑鼻而来，他转头望去，竟是一大坛刚煨好的熏童子鸡出锅，深红的鸡皮上泛着油光，伙计的长竹筷夹着鸡一只只捞出坛，那鸡肉被筷子夹的浅浅地陷下去，弹性十足，冒着热气的汤汁带着混着肉香的卤药味一丝丝蹿进了曲鸣的鼻孔里。曲鸣的肚子叫得愈发厉害了，他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走向那熏鸡。伙计看见一个叫花子痴痴地走来，便没好气地说道：

“这鸡可是要花钱卖的，你有钱吗？”

曲鸣咽了唾沫，摇摇头。

“走走走，别在这影响生意。”伙计皱着眉头道。

曲鸣的脚往后退了几寸，但眼睛却丝毫不离熏鸡。突然他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一只熏鸡，拔腿就跑，曲鸣使劲地抓着熏鸡，五根指头深深陷进了鸡肉，此刻熏鸡刚出锅，十分烫手，但此刻曲鸣却丝毫不觉。那伙计看有人抢鸡，便赶忙大声唤来了店中其余几位伙计，紧追着曲鸣。那几个伙计虽然都是壮年小伙，但怎能跑过曲鸣，曲鸣提气而奔，几个伙计在他身后大声骂着，追着，却是越追相距越远。

曲鸣举步跑至城外，看到身后早已无伙计的踪影，便放慢了脚步，行至一大树下，蹲坐在树根出，举着熏鸡，张口咬去，那熏鸡经过一番风波，还是温热。熏鸡香味入骨，肉质绵软，浸足了卤汁，夹杂着熏制的松烟，还有丝丝回甘，十分有味，骨头亦是酥烂无比，曲鸣将整只鸡从头至尾全部吃下，一块骨头渣都未剩下，吃完后将十个手字头吮吸的滋滋作响；唆完后，只觉腹中只有五、六分饱，毕竟一只熏童子鸡只有一斤多重量，所以仍意犹未尽，心中分分念着那熏鸡，口中不尽地回味。

曲鸣起身，跑到一处河边，附身喝了个饱；又用清水将脸洗干净，露出本来清秀的面孔，加之在狱中三年之久，皮肤格外地白，洗净了脸，曲鸣顿觉十分清爽，于是褪下身上破旧不堪，肮脏地已看不出是囚服的衣裳，在河里痛痛快快地洗起澡来。他正洗得十分酣畅，突然看见岸上有几个顽童，拿着树枝将他的衣服尽数挑入河中，他在衣服的上游处洗澡，此刻看到衣服顺游而下，便急忙去追，哪知那衣物顺着水流飘地十分迅速，他顺着游了近一里地也未赶上，就只能赶回去，幸好鞋子还在原处，自己不只于还丢了鞋子。

可谁知他放衣物的河岸边正有一位少女在洗着自己的帕子，曲鸣远远地游来，河水将他身上的污秽洗尽，在狱中被捂得异常白皙的面容显露出来，一头乌黑长发顺着清秀白皙的脸庞而下，那少女看见曲鸣，心中暗道：这是谁家的姑娘，怎在这野河中就洗澡，也不害骚，看我且来羞她一羞。便转身躲至一棵大垂柳后，只待曲鸣游近，好去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