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此间少年
此时，天字一号房内一位身着雪轻连锦缎的贵公子端坐在一张刻画精致梨花的大理石书案旁，案上整齐地叠着各种名人字帖，并着数十方宝砚，海青色笔筒内插着几只细长的笔，一旁设着一个汝窑花罐，插着满满的一水晶球儿的兰花。
离他前方几步放着一张蓝色软塌，塌上墨子卿小公子正姿势不雅地蹭着身下如水色荡漾的繁复华美的云萝绸。
“三哥三哥，这软塌好舒服啊，可不可以送你五弟我呀？”
回答他的是一阵很长沉默。
“怎么啦？三狐狸？”
墨子卿疑惑地抬起头，不期想撞上了一双复杂深沉的眼睛，眼前的桃花眼一改以往的玩世不恭，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一丝警然和满满的不解。
“刚才有人说看到你回来，我还不信，没想到，”桃花眼往上一挑，快速问道：“五弟，你从哪回来？”
“漠北。”
“你第一次去漠北是几岁？”
“两岁半。”
“你这一次去漠北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
“迄今为止你在漠北待了几天？”
两人的对话十分迅速，几乎没有丝毫的停顿。
墨子卿沉默了片刻，墨三桃花眼微微一眯。
“三年前夏我自青龙街出，三哥你送我到“离人归”，清泉和我一起去漠北。每个月我都会写信回来，信的左上角标着我在漠北待的时间，三年来从未间断······，”墨子卿静静地斜坐在塌上，一脸平静，“迄今为止不多不少整整三年，共一千余、九十五天。”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墨三看着塌上身姿纤瘦的小少年，低声道：“三年来虽然你一直书信不断，但是我却知道只有开始的一两个月是你亲手所写，后面的全是清泉模仿你的字迹，”墨三别开脸，“连我都知道的事实，娘亲和大哥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刚开始我差点就以为你快·····”
所以三年前他曾偷偷地跑去漠北，那里的人却告诉他他五弟没事，他自来便相信眼见为实，他就在外面整整等了三天，之后虽然没有见到想要见的人，但是却见到清泉，清泉哭着告诉他小公子每天一睡醒就练功，一练完功就被送去冰池，晕了之后再被送出来，醒了再继续练功······
听着清泉的哭腔，自小聒噪的少年安静了许久后，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在号称天下至寒之地“漠北冰池”旁边静静地待着，十天之后他才离开漠北。从那以后一到盛夏时节，也是一年中他五弟最痛苦的时候，他就会悄悄地潜去漠北，在“冰池”附近一待就是一个月，月末后才悄悄地离开。
“你这个时候能回帝京，”墨三抬起头注视着塌上的漂亮得惊人的小少年，一脸慎重，“是身体·····大好了吗？”
“嗯——应该差不多了吧。”
少年歪头想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
“只要知道你是平安的，你回不回帝京都无所谓，其实，漠北才是最适合你活着的地方，毕竟······”
“那可是东陵最荒凉的寒都！本公子又不是被放逐干嘛一直待在那啊？”
“可······”墨三默默地看着眼前一脸坚定的小少年，心头浮上七分不忍，眸色一暖，“好吧，你想待在帝京，那就好好的待在帝京，身体坚持不住的话就立即回去。”
“回去回去？我家又不在漠北！”
“好了，随你，”墨三又揉了揉太阳穴。
真是一遇到他们家的小霸王连鼎鼎大名的墨家三狐狸都倍感无奈。
“对了，你回来之后直接来这儿？”
“对呀！来找你啊。”
“没有先回家再绕过来？”
“没有呀。”
小少年声音欢快。
“······”
“那还不赶紧回去！回去晚了被收拾的的可是你三哥我！”
“那我急什么？”
“······”
墨子卿伸了个懒腰从塌上缓缓而起，揉揉肩，揉揉背，再揉了揉胳膊，接着优雅地抚平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再朝黑着脸的墨三微微一笑，然后慢吞吞地迈出一小步，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很自然的就被轻轻地往窗外一抛。
“啊啊，动作要慢，姿势要帅。”
当墨小公子还在半空中挣扎着计较姿势是否潇洒帅气的时候，就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秀气青年像拎小鸡似的拎在手上。
“清流，立即把他带回家！”
“嘿，清流，好久不见啊，你想不想你弟弟啊，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呀！”
清流嘴角微扬，“回小公子，清泉刚回墨府，我们已经见过面了。”
“不要和他废话，快回去！”
“是，”清流恭敬地朝墨三的方向示意，“小公子，得罪了。”
话刚说完就像一阵风似的从屋檐旁飘过。
墨三负手站于打开着的镂空雕花窗桕旁远眺着这天京城的十里长街，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高照的暴阳几乎可以把这片帝京繁华烤焦，但这眼前的八街九陌却依旧熙熙攘攘、人欢马嘶。
此刻这片在眼前盛放的繁华东陵帝京有多么炎热，远在千里之外荒凉的漠北冰池就有多么酷寒。三年的时间，谁可以想像他们家集万千宠爱的娇俏小公子每天都必须躺在那天下至寒之地里融化身体内的“火毒”？天知道三年前他颤抖地蹲在距离“冰池”五里外听见他刚满五岁的弟弟在里面嚎叫时的心情？
午后酉时帝京的热度在一点点退去，街道上的小吃摊一字依次长长的摆开，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小孩子跑了出来。墨子卿小公子被清泉当小鸡崽似的拎在手中，从一排长长的特色小吃摊上飘过。
“清泉，快等会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清泉一听这话步伐立马一收，落在一座客栈的屋檐上方将墨子卿轻轻地放下，却见墨小公子的小脸上表情丰富，一会儿一脸疑惑，一会儿一脸纠结，一会儿一脸垂涎，直咽口水，两只眼珠子牢牢地定在底下那一排长长的小吃摊上，嘴角出现可疑液体。
清泉皱了皱眉，奇怪地看着墨小公子，“小公子？你······”
墨小公子却完全不在状态，一溜烟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朝底下窜了过去，清泉一伸手连他衣服布料一角都够不着。
他娘的，本公子在帝京的时候没见你特么有多少特色小吃!本公子一不在你就开开开！士可忍孰不可忍!本公子今个就要买买买！吃吃吃！谁也别想阻止我！
这时，清泉呆呆地看着自个伸出去的手，回想一下刚才飞窜出去的小身影，突然意识到：他、好、像、被、耍、了。
“伙计，给我打包一盘金银卷煎饼，一盘梅花汤饼，还要一盘水晶饺儿，”墨小公子摸了摸小巴，“诶，要不就再来一包丹桂花糕和高丽栗糕吧。”
“好嘞，请稍等。”
墨小公子站于小摊前笑得一脸灿烂无害，顿时吸引了周围无数惊艳的目光。
“咦？”墨小公子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回头朝客栈的方向大喊了一声：清流！”
清流听到墨小公子的呼喊，心想：小公子果然没忘了我。
“快下来还钱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正从客栈屋顶飘下来的清流一下子自半空栽了下来。
清流现在算是知道了这些年他弟弟清泉每天有多辛苦了，相比之下其实和墨三公子相处还是很幸福的，以后他一定要好好的跟着他家墨三公子。
“好啦，公子您拿着吧。”
伙计看着清流跟在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少爷身旁，很自然的把一大包打包好的小吃递了过去，清流一脸无奈地接过后，再掏出了一锭银子抛给伙计，一手拎着大包裹，另一手拎着笑得欢快的墨小公子，原地一个漂亮地飞转就往墨府的方向飞去。
“哎，公子您给多了银子。”
待伙计回头找零，但前面的主仆两人早已经消失了许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