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曲水
乱世武将，盛世文臣。绮月王朝国内已有百年不见狼烟，武将无用武之地，文臣却是如同雨后的春笋般，一波一波的冒头崛起。
王朝建立之初，门下省国子监中稷上先生稷下学子加一起还不到几千人。而如今，纵观京都崇文区，有四分之一的地方尽划归国子监，其规模之宏大延袤十里，人数更是达三万之多，盛况空前。
这一日，国子监内有一场曲水流觞之辩，是为前些时候，武烈众部南迁之事而办。那些先生学子虽对曲水流觞早就习以为常，可这一次却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早早便做好了准备。王朝既然广开言路，又有谁会不想借此一句成名天下之知？即便是那些不够资格参加辩论的，也都积极的去凑热闹，想着哪怕是增长见闻用作谈资也好。
却偏偏就有一名少女姗姗来迟。她身着一袭素净简朴的大袖学子服，自国子监正门朝举行曲水流觞的庭院而去，衣袂翩然，步履匆匆，可终究还是没来得及。
她到时，庭前偌大的清渠边上已经坐了近百名平日在国子监中颇有名声的名稷上先生和稷下学子。而那些没资格落座参加的围观之人，也都挤在四周的外廊和屋檐之下，摩肩擦踵的哪还有半点落脚之地。
少女有些无失落，她就是挤过去也只能站在最外围，别说是看庭院内的情景，连听她们说话的声音都费劲。
所谓的曲水流觞，
“都是一些功利之言。”突然一道略显冷清的声音自她身后传出。少女转头看去，只见是一名同样穿着学子服的年轻男子。
男子相貌清逸，可白净的脸上却隐约印着几个模糊的字迹，衣衫上也到处沾着干涸的墨渍，发髻更是乱糟糟的松散歪斜，上面还插着一根毛笔。
少女有些诧异。不是因为对方是男子，只是因为对方这种近乎邋遢的样子。
许是太平盛世的光景持续的太久了，王朝近百年来民风逐渐开放自由，首当其冲的便是男子的社会地位也较比之前提高了很多，京都显贵之地更是如此。虽说男子无才便是德，可高门大户的人家里的公子又有几个真的目如白丁，一字不识？加之朝廷重学，索性便再国子监中僻出了一处供男子读书的地方。
男子似乎没看见少女，兀自嘟囔几句，转身便走。少女皱眉想了想，还是举步跟上道：“郎君可是温岐温先生？”
男子这才发现旁边有人，瞥了一眼少女道：“我不教女子。”
绮月王朝女尊，多数男子都习惯顺从女子，眼前这人却显然是继商牟烛词之后的又一个奇葩。
少女不以为意一笑，不怎么客气道：“温先生未必教的了我。我只是想问，温先生方才说庭中之人所言，俱是功利，那温先生有何高见？”
温岐一向恃才傲物，闻言，上下打量一番少女后道：“想让我回答也行，但在那之前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请说。”
“娘子是长史司马之流的的大官吗？”
“不是。”少女摇头。
“那你是大参薄尉之类的吗？”
“也不是。”少女又摇头。
温岐得到答案，便傲慢道：“既然如此，你如何敢说我教不了你？而我又何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我既不是达官显贵也不是王侯公卿，我叫吕众，只是个寻常学子。”少女又笑了笑，然后道：“温先生有才学，可读书人应以德为重，文章为末。你如此恃才傲物，文章再好也不配教人。”
温岐听到之后脸色一变，随即神情转为肃穆看向少女刚想说话，却听少女道：“告辞。”
次日，有一事遍传朝野。
皇帝陛下微服私访国子监，巧遇稷上先生温岐，温岐有眼无珠以傲语诘之。
皇帝陛下回宫后当即下令将其贬黜至北方偏远之地，
温岐好友纪里怜其境遇，临别之际赠诗云：
何事明时泣玉频，长安不见杏园春。
凤凰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
且尽绿醹孝积恨，莫辞黄绶拂行尘。
方城若比长沙路，犹隔千山与万津。
其中一句“凤凰诏下虽沾命，鹦鹉才高却累身。”一时在京都广为流传，俨然成了对恃才傲物之人的最大嘲讽。
然而，一辆已经远离京城的简陋马车中，温岐手中拿着一页信纸，上面只有寥寥几字，脸上却无甚怨怼凄惶之色，他轻声默念了两个字：“吕众。”
当然，温岐之事不过是这次曲水流觞谈王霸的小插曲，人们真正关注的还是武烈南迁一事。
据说那日不止是皇帝陛下微服，连皇后商牟烛词也去了国子监，听过一干先生学子娓娓奇谈后，亲自上书五册，详述利害，以不动兵戈之法解之。
“自来开国皇帝都是靠马踏江山才能夺的天下，力压百官，你之前不是也这么想才说要借武烈为烁儿以后登基称帝铺路吗？这会儿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商牟涟在得知，商牟文舟突然变更原定谋划，改为支持商牟烛词所想后不满道。
商牟文舟却对此浑不在意，她轻描淡写的说：“我并没有改变主意，绮月和武烈之间终会有一战。只不过，在此之前，无妨顺水推舟为烁儿添些贤名。”
“绮月与武烈若结秦晋之好，还有什么理由开战？”商牟涟皱眉道。
“武烈又不是只有黑水一部。”商牟文舟冷笑道：“若是全然按照烁儿的意思，先支持黑水部让其他部落不敢造次，待这阵风波平息后在暗中扶持另外部落让他们与黑水部相互掣肘。可若是，我提前扶持别的部落呢？黑水一部不再一枝独大，那即便绮月与他们联姻，使其放弃攻打我朝，可别的部落又岂会甘心？到时候我们只需要在他们内斗之后，在以支持黑水部落之名出兵讨伐，岂不正好。”
商牟涟听后也觉得有道理，便点头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烁儿毕竟年轻，他的主意虽也不错，只是太过怀柔。两方对峙必然会有死伤，唯有以实力碾轧过去，对方才能心服口服。”
“我已派人前往武烈与黑水部落族长的兀颜雄库鲁商谈和亲一事，同时，暗中也会有人有去与伯咄、车骨两部出谋划策，待黑水部落与我朝联姻之后，便起兵反之。”商牟文舟道。
“如此甚好。”商牟涟大笑后，又问道：“与黑水部联姻之人可选好了？”
“与朝中众人商议之后，决定选文信王之子央禹。”商牟文舟答道。
“文信王？”商牟涟皱眉想了一会儿才恍悟道：“仁皇皇帝胞妹的后裔，以嗣王之后下嫁武烈到也说的过去。”
商牟文舟补充道：“一同入宫的还有淮南王的次女央梧。”
“为何？”商牟涟不解。
“你忘了，武烈是与我们绮月不同，他们以男子为尊。我们这边男子是嫁人，而在他们那边女子才是嫁人。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宫里这么还是在留一名宗室女子，到时候也好根据实际情况安排。”商牟文舟如此心细如尘，不愧能够屹立庙堂十几载。
“央谷未末为了不亲近烁儿，故意立了个德君，这事你怎么看？”商牟涟对此事心里有底了，便又换了个话题。
“这次武烈之事过后再做计较。”商牟文舟喝了口茶水，仍是一副风清云淡的表情，斯条慢理道：“你也先不用急着动那个小内侍。他的底细我早已查清，到时候只要随便安排个人捅出来，他自然死无葬身之地。至于央谷未末，待除掉杂碎之后，她不想与烁儿亲近也不行了。”
“你想怎么做？”商牟涟问。
“这还简单。不管是下药也好，还是打晕了直接扔到床上也好，总之能让她怀是孩子就行，这种事自然是要交给你了。”商牟文舟随口道。
“若是她怀孕之后不肯乖乖生产呢？”
“那就绑着，绑定她生产。这都无所谓，朝堂之上，只说皇帝有孕，身体不适，时不时让她出来露一面就好。等孩子出生，直接杀了她，昭告天下就说皇帝难产而死。”商牟文舟言语平淡，仿佛她所说的不过是今天的天气而已。
“你抢我所爱，我便毁你所有！”商牟涟满眼兴奋心中默念。等了这么久，终于将要看到绮月王朝大厦倾颓的那一天。到时候，他一定要去见一见央谷音之那个贱人，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